敬祝印公導師永遠活在「少壯時代」的光輝中
——少壯氣充撒冰種
仁俊
今年四月又屆印公導師九六誕辰了,近十年來,每逢導師誕辰,台灣及海外佛教界,都不約而同的舉辦各種不同的敬祝:或探討其整體學思淵源,或從其多方面著中發表論文,或從其力行德化致意稱歎,凡此,均出於信眾及從學者由衷的自然、虔然的『心嚮往之』。像這樣的恭敬祝壽,出乎印公意料:他那淡然湛然的觀行中,久已忘卻了壽的盤迴了。忘了壽,念頭上的佛法無間現前,佛法光明充滿身心,命根與慧業融成一體,深入了極難思議的甚深法海,無邊無底的法性、法蘊,深潛而遍照得精致微徹,一切法門出入自在,超越了世俗情見與『孤調』急證,詮表與行驗的,不泛不動,佛法從三業上現得如如實實,無意中給人的印象與觀摩,深刻得遍透神馳,時間越久越發令人瞻敬慕羨。所以,他老人家儘管淡忘了壽,而信眾及從學者卻從未忘卻過,這麼樣的感人不忘,全從為法忘軀、持法立身、施法覺世中得來。真僧格就這麼真得一毫不苟,學問也就因此做得一心不亂,慧學成為念頭的明鑑,佛法中體現、證徵得的的歷歷、正正平平、和和溫溫,如此的風徽、德澤與襟懷,乃是對賢聖、菩薩與佛陀的切效中複合而成的,怎能令人不越久不越發瞻敬慕羨呢?!
印公的心血與神志,目光與膽概,全都貫住、匯入於諸佛之德與眾生之苦,體諸佛之德恤眾生之苦,忍眾生之苦展諸佛之德。他的云為與省思中存持與流露的,莫不的的決決、增增續續,形成了最淨淳的心地,最善柔的容儀。不偏愛的摯熱之情,不偏見的中實之觀,一切時處運提得曠洽洞照。佛教所說的學與修,知見上擇簡得了無惑疑,廓清一切顛倒,坦直地向涅槃深入,這叫做學;行為上發達得永不倦畏,昂倡一片明正,恢弘地向(大)菩提邁進,這稱為修。體握而踐履著如此的學與修,難度之高與深度之奧,真夠令人躊躇的了!『究原盡理』的印公,卻能從篤懇而卓特的利慧中,勇敢地以智劍慧水,濯盡腐澱而斬絕葛藤,俾後學者正見佛法本源,對治也攝取末流中的部分正義。許多人精究而深察著他的一切言行,都與正法淨律配契得了沒距離,因此許多人就以他為歸敬之準了。他的言思與理念,因此使許多人開啟了眼光與心量,得以領會、把捉而窺見整個佛法全貌。近四、五十年來,他的思想與音容,久已成為人們耳目與心念間忘不掉的『法相』了。『實相』中悟入得澄徹、豁通,法說得正純,事做得淨朗,耐得住人聽,經得著世覈、驚動,導轉、徹糾了一般學佛者昧古(佛正義)不達、食古(德人偏見)不化的思路與意境。這,在他老人家看來,太平常了,只是盡了『佛弟子』應盡的『本分』。在我看,盡得足佛法本分,談何容易!正由於他盡得足佛法本分,才能將佛法的精義妙旨抉發無遺,將眾生從茅塞荒徑中帶入新天地中去。這麼種的帶頭——讓許多人永遠出得了頭,發得透心,敞得開眼,稱得上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於此,我想借用龍樹菩薩的話:『般若雖叵讚,我今能得讚;雖未脫死地,則為己得出!』向他老人家致以讚敬!
生死中的慧觀成熟了,照透了生死二邊,一切所思所行不與惑業交往,盡從諸佛與眾生上留心著眼,從諸佛之法上攝照得真切充滿,從眾生之業上透視得細致廣遍,以諸佛之法治眾生之業,染業轉化為淨業,佛法便從眾生三業上則顯現為三善根了。無性而緣起的甚深佛法,以『無住為本』,無住中蕭然廓然得淡寧明寂;明寂得絕(染)情超(邪)見,當下了卻自我,當前不著我所,本性空相應得無礙無失,生死中無憂無悔的理致與宗趣,則不再遠離正念。正道就這麼成為修學中的軌跡的。遵循這麼種軌跡無著地上求下化,就得從無住中著大功力,『般若經』說:「菩薩摩訶薩以不住法,住般若波羅蜜中」,「不住」之住的「住」,乃是「本性空」與「畢竟空」交融得一相一味的實相,這是不著一法、不遺一法的「一切種智」之因。因地中對整體佛法(有與空)學辨得不偏(頗)不雜(濫),果地中對圓淨佛德才覺證得無量無缺;佛教之所以能建立得顛撲不破,全憑如此的沒一丁點缺失。「般若波羅蜜」具有二種特質:一、般若經中說:『般若如大火聚,四邊不可觸,觸之則焚』,這顯示了般若為灼破一切惑業之智光。二、學般若要從無我的冷寂中放捨身心,放捨得沒一念繫著,佛法中才看得透身心——無常無我,世法中才用得活因緣——覺己覺他。『無作』觀從『假名我』中徹底翻身豁眼,不再從惑業中變個不停,直從正法上變得清淨無作,『正定聚』的根性肇因於此。這麼種最難得難見的根性,乃是全盤佛法與通體行願的承當者,出現了,深觀大行的菩薩精神,則能將佛法弘傳得的實光輝;沒有了,世間則淪為『見濁、煩惱濁』的淵藪,佛法則將快要消聲滅跡,正定聚的根性者,對佛法的興衰存亡,是多麼吃緊啊!『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的正定聚者,其內持的堅重質品,內見的深淨勝義,內蓄的豐實力能,內發的烈挺氣誓,在在處處總是從空義中探出路、闢活路,空間上立得穩,走得快,看得清,敞敞豁豁地見得一切諸佛,與諸佛同一鼻孔出氣;從有相中(為眾生)造根力、積德緣,時間上搶得先,做得正,(施)捨得足,厚厚醇醇地為著一切眾生,與眾生共諸患難而獻身。大乘的正定聚者,最重視的——時與空,在極長的時間與極廣的空間堅忍修學,這是件最大難事,所以急求解脫的二乘,視為畏途。菩薩從性空中照達了生死如一,於不欣不怖中而等觀之。生死中建立道場,眾生中如遊園觀,愛見中轉為悲智;學智不證,行悲不捨;智,沉照得不令細惑蠢動、竄現,所見的則突破隱蔽、光新無際;悲,策現得直對劇苦承頂、拯濟,所行的則決絕饒益、平洽無類。最珍惜而善於運用時空,從時空中展手奉身、淬肝礪膽的菩薩行者,從念頭上『現行』的,決不昧心渾噩;從緣頭上觸涉的,決不滯染逐隨;從(生死安危)關頭上臨對的,決不驚喜失常,一逕地沉穩鎮毅得卓然而寧然。如此的志性與神態,發得永發,立得永立,於長時大空中展施的一切,時間上不許混一念,面目清豁得如澄泉光天,就有見諸佛之分了,學佛的分量則日見其(厚)重;空間上不敢滑一步,胸襟浩闊得如大海長空,就有為眾生之德了,為人的器識則日增其廓。從時間的特性上,理解它的波動變異,無常觀深猛得治脫常見,了無所貪,盡汰私圖;從空間的通性上,體悟它的恆寂平遍,無我觀明察得拋卻我愛,絕無所畏,荷擔(度生成佛)大業,佛法的無上正道與正覺,都從這樣的時空觀(行)中完成的。
學佛法,最應看緊的一個字:正;正見化為身心與行願中的巨力淨光,為佛法、為人類的勇氣,則充沛、果毅得莫之能抗。這般勇氣中鼓作而決秉的:破大謬——真常我,詮大緣——遣性體。眾生的生死根源——真常(大)我,絕情地剋除了他,才得證入究竟涅槃。最極正確的佛法,莫不以此為嚮歸。導歸究竟涅槃的明準:詮大緣——遣性體;自性與本體,久已成為世間相共的惑習癥結了。眾生界中的一切現象與(深)潛(陰)影,都離不了這;因此,自性與本體也就成為真常大我產育的溫床了。直從這張溫床上跳脫得透天徹地,甚麼都牢籠不著,甚麼也詮顯得網脈畢彰,導師的手筆與智鑑,夠勁妙挺絕的了!由於他的「文字般若」明銳淨絕,令人讀得神會妙法,目空世象,從佛法中體見了勝義,對世間一切看透得『無足當意』,佛法中致身傾心的,從佛法中闢新出路,求大通道。他如此的善誘巧啟,全憑他的一眼看穿——無性,一心徹透——無上,於是乎超頂廓底,觀想的能『轉相轉心』,寫出的能發光發力。所以他的作品:猶如「天馬行空」,不留蹤影;亦如「水銀瀉地」,無微不入,就這樣,令人無相可著,無量遣量,活脫脫、通豁豁地將人領向「實道」中去。與『實道』相應得不隔不沉,對佛法本質——空無實體契印得不動不依,面對世間繁華的森羅萬象,了達得幻化不住,入幻行化而不了、不擇(根機),『欲得(佛道)欲度(眾生)欲滅(一切)惱(習),作誓令(無量眾生得涅槃究竟)樂不惜身』的大心之士,就是這麼發心而獻身的。策覺得能教人發得不退而愈發,獻得不(自)顧而愈獻的最特殊的兩個字——『不』與『滅』,『不』——徹底的汰舊(世間愛見),『滅』——通體的創新(出世悲智),這是三乘與一(究竟)乘行者的真法脈、大門路,因此,徹發而畢獻的上根者,沒一個不將這樣的『不』與『滅』,作為惟一宗趣的。所以,惟有『不』得業命不戀,『滅』得神我直絕,才能從有相中體悟而進入空性,深入『三解脫門』中安身立命,進而效學菩薩,必為眾生而捨身盡命;尤其於(『空相應緣起』)正法無人問津之際,肯得這麼做的太難得、太可貴了!古德說:『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涅槃峰頭立得了了滅滅,直踐『古仙』道跡,腳跟則不沾泥濘了;因緣海底(察)行得燦燦豁豁,灼破『魔羅網』罩,眼前便廓除魅惑了。這麼種見地與作略,祇有極少、極少數的,敢得擔當,決得策提,捨得脫落(一切利養名敬),忘身忘心地悟緣絕性,愍苦致(力於)法,從佛法得幾分正確消息,三業涵薰得佛法化了,不住一切而住般若——『深入究竟住』。這樣的住得,生活、生命與生死中的佛法就怎也離不開、奪不去,一切則重穩堅明得不蕩不遷。到此,『我法』則消融得不現心跡,心跡間的一切,曠達而直覺得法興盎然,佛囑奮然,志神果然而昂然得緣不了,空能行,有不囿,由是而聞持的不忘,不忘則能總持正法;思行的不倒,不倒則能深見勝義;修證(事理二證)的不偏,不偏則能巧運全盤。視全盤、行全盤佛法為己任的(大)善知識,這三不久已與三善根結盟得不離念頭,空慧將三善根合聯、照發得極緊極淨;從極淨中深悟到一般不知、不敢、不耐、不能的,卻偏偏地知得、敢得、耐得、能得,(大)菩薩們的『少壯精神』便日日蒸蒸『上及』了。從『上及』的『少壯精神』中遍觀緣合、緣幻的一切,悉皆『老少不定』,轉老為少(不是世間的『長生久視』),乃是佛法中的(善)法欲與(大)願誓,在生死中『下化』眾生,則永遠少壯得不衰腐了。四得中的耐得,不說一般沉持不著,就連出家發心學教的,智不敢『攻堅』『鑽難』,悲不克惻苦效命,也很少耐透得直覺直入的。所以,就得像『久學菩薩』那樣的,照了到『生滅如幻,不生不滅亦如幻』的境地,如幻智從本性空中洞照得不見『我法』,從畢竟空中遍照得不離佛法,所有的卑瑣猥齪,才刷絕得不屑一霎。學得永遠上路,修得究竟發心的,其功底與力頭全憑這麼耐得、覺得極緊極淨,才有脫胎換骨的氣質,改頭換面的人形。出家,將僧格護提得堅重健全,整體佛法從身心上活現活用、不受不了;具有這麼種堅重而健全的身心,身心歛涵、振發在佛法中,無間地獲得佛力法光的加照,身心空寂佛法也明穩了;明得無極無量,穩得有修有為,修為得不動聲色,不離因緣,從冷眼熱腸中深觀而遍觀因緣,性破而我也離了,熱到無量的熱(摯),冷到無比的冷(寂),就這樣熱腸冷(淨中的慧)眼,才發得透無上無盡的悲願,直向而深入無正法的『冰雪大地中』遍撒而懃培佛種!
從印度傳到中國的佛法,除南傳佛教外,沒有那一國的佛教比中國更久更多。在中國古德的探索持修中,體悟而將佛教綜合、判攝得條理分明(如天台),因此教法之光不僅燦照中國,還輻射到高麗及日本,真可謂「功不可滅」!早期中國佛教所傳譯的,大都屬於初期的大乘經,兩晉時代整部整部不斷的翻譯出來,這些,除律部外,都是阿含本教與『初期大乘』詮顯空義的經論;嗣後所傳譯的大乘經,則多屬於真常惟心的。(劉)宋後迄今的中國佛教,大部份的出家大德,都非常崇重而傾力於宣揚真常大乘經,就連與性空大乘關聯最密切的天台亦如此,華嚴(宗)更不用說了。其實,法華與華嚴談到真空義,也非常徹底呢!一般講真常惟心的學者,都與真常大我掛鉤聯鎖,視此為究竟之談(印度古代已然)。從佛法本義——心(性)無常,或與初期大乘般若經的『自性空』、『是心非心,本性(空)淨故』作一對比,它簡直是龍樹菩薩所說的——『梵王舊論』了!但是,從印度經論(除部分極端外)所說的『如來藏』,並不是這樣。像楞伽經所說:『我說如來藏,不同外道所說之我。大慧!有時,空,無相,無願,如,實際,法性,法身,涅槃,離(無)自性,不生不滅,本來寂靜,自性涅槃,如是等句說如來藏已。如來為斷愚夫畏無我句故……或說如來藏,或說無我。』又說:『開引計我諸外道故,說如來藏。』寶性論也說:使眾生遠離五種過,所以說佛性,第五種是:『計身有神我』。這點,是如來藏教學的信行者,應深刻注意,「勿」自以為究竟了義,而其實是「濫」於「外道見」才好(請參閱『成佛之道』三九五——三九六頁)!寫到這裡,忽然使我想到臨濟義玄說的:『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這是多麼強烈的「真(常大)我」現形啊!他對達摩祖師的『冥心虛寂,通微徹數』;『如是方便,教令不著』;『與道冥符,寂然無為』;『眾生無我,苦樂隨緣』;『安心無為,形隨運轉』的訓誨,生疏得太沒意會了!
導師的治學與修行,在我看,與其說他『苦心孤詣』,不如說直效佛陀因地與古德精神。釋尊為半偈而『雪嶺投身』,常啼為般若而『香城粉骨』,發足了大菩提心的菩薩,所求的盡是一切諸佛的無量佛法,所拔的都是一切眾生的無限苦迫,念頭意底從未離開這樣的荷擔與諾許。佛法能遍布世間,人們能歸投佛法,端賴這樣的荷擔與諾許。無常觀勘破了『我所』與『外五欲』,由無常而悟入『內我法』空,則能與涅槃相應。三法印的觀行,一切時處與理事及心目相應相見,法性中安得融融默默,法相中明得端端直直,我不累心撓己,法能立身提人,言行則絕不虛脫欺誑了。這樣的人,起初都冷靜到最極冷靜,冷靜中冷淨到一味平寂,平寂中豁得透心目,平等行中的事理色空,則不再乖悖或隔絕,融然一體而又互不混濫。凡夫(不論僧俗)觀行中的『二諦無礙』大抵這麼起步的。『冰雪大地』中遍植佛種的導師,久已活在、做在、印在『二諦無礙』中了。他的修學最得力處——『不』,將過去的雜混一概釐清,一切從頭(根本佛教與初期大乘)說起,這是「深利智慧」中所引發的抉擇大用,叫做『不』。他施為最發心處——『滅』,滅的別稱:『無相』、『涅槃』、『真如』、『性空』;大乘本性空的內涵,可約兩方面說:一、從性空的實證說,超絕了一切思議,什麼都說不上。二、從性空的觀行說,等觀空有而等治惑習,與二乘的偏斷不同,這是從淳平慈悲中所運現的無染大力,稱為「滅」。最卓特而又最平凡的大乘行者,對整體佛法的致極處——『不』與『滅』,莫不挺拔得一切不著不離,泯絕得一切能捨能荷,證入無生法忍的菩薩的『莊嚴國土,成熟眾生』,就這樣的不離娑婆人間,將多生多世攝取的無量諸佛的一切功德,捨身捨心普濟無數眾生的一切苦難。菩薩最重視的——現實人間的種種苦惱,『莊嚴國土,成熟眾生』的『智願』首先著力從人間實現。這點,現代的佛弟子(尤其是出家者),務應刻骨銘心,生死以之的牢記著!『吾(釋尊自稱)今來此(娑婆)世界八千返』(而成佛),這含有『佛後普賢』的思想,天台家解釋為這是應身,報身早已成就了。如果從(報應)二身一體說,是沒有差別的;法華經也說:『微妙淨法(報合一)身,具相三十二』,亦可作二身無別之證。因此,我覺得:華嚴經的「始成正覺」,也許要契合實際些。這裡,我想略提一下:(晉宋後)阿含本教久已(除少數外)幾乎為國人淡忘了,其原因——釋迦佛專為小乘者說的。導師一發心修學,即致力於中觀唯識,對阿含也傾心探究,讀到「諸佛皆出人間」,恍然得驚喜交加!因此,導師的力源與法本,都從中觀、唯識與阿含中得來,也就因此,掌握著印度佛教的整體與全貌。將佛法的整體全貌體解而融悟於身心,身心則成為佛教之庫府,智慧之鍵對佛教庫府之門,隨時撥開得敞朗通豁,領略得澄徹心神,明觸而深印的,迥非一般泛見浮思,故紙堆中發見最古舊的新天地、大苑園,一切一切,就變脫得光光簇簇的。沉蓄得深厚饒足,啟用得了當潔皎,念頭從佛法上出入得沒間斷,世法中則往來得輕輕健健,排釋得懇懇切切,必須如此,也惟有如此,如此得即世法功德而趣入如實佛法,諸佛如來的真如,始能從我們的思路見地中,漸漸形成清淨影像,清淨影像中的如幻觀,熟絡、明豁得直向無常、無我上住念,無著的寂滅涅槃,則能隨念會入也能隨念導出。大乘行者的『能動能出』,不染不了,都這麼落得實、發得透的。於此,我想用我的拙偈說明:「深行空寂能動出,徹動徹通徹出入;出入時空忘長大,絕淨頭面賴此培」。沒有這絕淨頭面,就會執『一切法不空,無動無出』了!
七十多年前導師便認定中國佛教的俗化、因循與衰危,一切皆出於『思想』的混雜與顛倒,換句話說,對佛法淵源忘卻了純真的體持與承續。所以,他的說法與闡義,一切都從釐清思想著眼、著手。他所觀察、通聯的思想問題,涵蓋著印度佛教與中國佛教的一切,範圍非常的深而廣、難而奧、多而雜,他對正面與負面,都能擇取精當而無遺,汰糾偏邪而不抹(融攝一分合佛法的)。他如此的提注心力,面面透達,都與(佛法)真理(世法)實事沒有乖差,不帶偏頗,各如其本的整個晰示出來,袪人之惑而存佛法之真。像他那樣的多病之身,竟然能寫出多方面的重分量的作品,究屬憑什麼呢?憑的他那願契於智與法重於命的無我觀行;於這種觀行中安頓身心,所以他在大險厄中幾乎暈厥的當下,依然能明念「三寶」而不忘,這麼樣操存得切、體現得足的淨(不亂不怖的志)能,又從那兒來的呢?「少壯時代的精神」!釋迦佛在因地果位中的一切弘願大行,無一不充充分分發揮「少壯精神」,當其時已有耳濡目染、心領身效的弟子了。「假使有世間(有情),正見增上者,雖歷百千生,終不墮地獄」!這般積極策勵、真切慰提的教授,對青年大眾的激發、奮起與猛荷,多麼有力喲!到了初期大乘時代,這樣的力就發展得蓬勃、撼震,驚醒了許多沉空滯寂者。印度大乘佛教最興盛、最純正的時代,正是本性空(義)高揚遍詮的時代,也就是蓋過了一切有所得的小乘及外道的時代。『真空』,乃是『實相智慧』與『無緣慈悲』的根源:體悟了實相智慧,貫通『無我則一切法說』,內我外所通統放下了,念念直向涅槃,涅槃觀冷寂得能伏深惑(『無記隨眠』)細習(『不染無知』),則曠淨得與空相應了;印決而徹發了『無緣慈悲』,肯認著『惟佛為大功德聚』,詮法許世全都擔得上、(消)受得了,赤誠的菩提心與熱摯的菩提行,則能耐得大(有義)苦極(暴)惡(者),不甘也不肯退轉了。就這麼樣『深會寂滅一向不(盤)迴』(我我所),『世路』中的『愛見』破遣了,緣起中的厭怖振脫了,深極而淨極的本性空中的法界實相才進得去、出得來,大涅槃觀與大菩提行,明明寂寂的融成一體。從這一體中會入『一相無相』,不住於相,便不再被什麼操縱或「欺誑」了。從此,自覺的於無形中不失規模,不矜(染著)智聰;覺他的於有形中徹破機術,徹行德惠。出家比丘所學的不忘觀、不背覺,意象中湛廓得了了落落,所行的能持法、能提眾,眼面前照護的足足實實,就稱得上比丘菩薩了。佛法的整體(法性)與全貌(法相),沒有這樣的比丘菩薩,就快要滅盡了!
現代中國佛教界,導師當得起是一位名符其實的比丘菩薩。概括的說菩薩行:『欲得欲度欲滅惱,作誓令樂不惜身』,弘誓中將善法欲發得奮烈、旺充得絕無所圖,只有以大法救大難的一片丹心沸血,愧沸中悲潮騰湧得捲滅真常我,活透而活用假名我,大菩薩無極地能見能學無量諸佛,不屈地能察能覺無數眾生,全憑從空出假而巧度(泯絕空相),行假印真(空)而淨廓(普為有情),菩薩的大力大用,就這麼永遠不竭不捨的。真空所破的對象——『自性的實我』,從佛法了義說,若有毫釐許的自性實我,也不能證得無上遍正覺。因此經上說:「不見一法可取而無罪過者」。以這樣的「教授」作準衡,不僅真常家的「空中不空」,固然犯了『因中有果』的錯失,就是唯識家證入圓成實性,說空性中顯現(生起)妙德莊嚴,也還落入相中有果,不免瑕疵呢!導師探究『教學』的主點,以阿含本教及初期大乘為準則,初期大乘直承本教所說的一切,都是斥破自性實我的。『深因緣』的體悟、印決、發揮,發揮得層層俱到,底底盡透,將佛法的根源與枝流,從他七十年來著作的成果中,分明而的實地呈現於世人之前。他的著作象徵著他的一生心血與整個佛法融而為一,可以說他的心血化為佛法光明,佛法光明成為他的『還年藥』,所以,他那樣的『少壯時代的佛教』成為心頭上的呼聲與策力,永遠呼得震動肺腑、策透骨髓,越老越發(意興法欲)少壯了。因此,他日常中瞻晤與嚮印的,不外乎佛陀智力與菩薩風徽,現行於人物與心眼之間的,總是一味的寧謐、安詳,親切而淳默。從這裡,讓我體會到:法不離念而念淨如空,律不離緣而緣正如道的真善知識,太值得我們仰效而虔摩了!
無上正等正覺的釋尊,其所證的一味與所詮的一切,真個太深妙太廣足了,解得整全行得精當,能袪除諸家之偏,攝取各派之正,非具(甚)『深總持』不可,『深總持』(這與『具足觀知而不取證』有密切關聯,不取證,才能廣學萬法而遍度眾生,)從甚深的性空中觀照得來;性空觀最獨特處——徹底的「不」,不得無一毫自性可得,眼所見心所思的都不離緣起,緣起觀勘破了『性起』執(包括佛教內)的共世俗知見,佛法本義才能詮揚而顯現得畢竟清淨。無我的學(覺)力與無邊的慧(眼)思力,直貫念頭心底,一心一念的不離三學,恆踐八(正)道,心與念從空淨中起得明,用得正,擇得嚴,嚴毅得頓伏實性自我,慧思與學力則能蕩絕知見中的一切梗祟。『深總持』就在這種心念中絡續增長,增長到永沒底止;沒底止,則能透出一切性我之底。深慧的最大障礙者——性與我,治破了這二者,深慧之路便開闊通暢得泯際域、沒歧途了。深慧成為自家無著之用,緣中看得清楚——不受惑,空中做得足滿——不偏缺,與諸佛菩薩所證所行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到不忘不隔,所見所行的,則更淨湛更充盈。深慧就這樣成為三業莊嚴。深慧覺照得無(一)微(惑)不透,無(一)大(法)不攝,諸佛菩薩的德澤與光力,則化為修學者的照心之鏡與滋身之乳,漸漸成為諸佛菩薩的化身,做得個諸佛菩薩的標準的代言代行的人了。
導師在佛法中的薰練、修為與洞觀,所見之正與所行之明,一皆本於性空緣起,從性空中詮諸佛本懷,以諸佛之本願為己願,與空俱擴,從緣起中恤眾生之劇苦,以眾生之劇苦為己苦,與時俱增:如此的擴之增之,不計時長則不怖,不測空大則不倦,佛陀之法與菩薩之願,交相印策於心目之際,所見與所效的不離諸佛菩薩,所觸與所察的不忍眾生苦迫;眾生苦惱與諸佛菩薩(之)法願,則永不離念脫節了。修學到與這般境界相應、相通,則必然而足然得成為諸佛菩薩代言代行的人了。做得也有了這樣的人,佛法才不會空虛荒涼得可怕呢!近代的太虛大師(我們應銘心鏤骨的瞻仰他),現代的印順導師,他二位的德慧與學思,都足以與過去中印的大德並駕齊驅,光輝了空洞荒涼的中國佛教。導師深受大師的感召與加護,對大師的菩薩胸襟與氣象,體認而涵豁得明的真切,大師未完成的許多方面,他都部分的揭示大要,或全分的寫出來了,真可謂不愧負大師了!導師直從印度的中觀注心探察,由中觀而進窺阿含本教,對唯識也特別著意勤治,綜合這三方面作主題、重點的功鑽,可說確鑿地掌握著印度原始與純全的佛法整體,因為所詮演的一切,都以法印的無常無我為宗趣,當然也就不離開緣起的立場;緣起的則必然與空相應。導師平生的學與修、信與願,都未離開釋尊『空相應緣起』的教授,所以他總是面對而神會緣起大法,對佛法最了義的『不』與『滅』,極力的加以肯定、發揚。因此,他所講的緣起法,儘管貫通了空有兩面,但與一般講空講有的都不同;一般談空說有的:不是法有我空,就是空中不空,從佛滅迄今的中國佛教界,除極少數例外的,都沿襲而沉寖於其中。他所講的緣起,徹頭徹尾的『空相應緣起』,這,不僅與外道不共,與教內有所得的大小乘者也不共,惟有這樣,才契應佛的本懷、法的本義;學佛法的吾人,從知行中的實體踐,智思肯決得了了無疑,法身慧命才有分。照理說,現代物理學者,從物質的波動不居,進而透視到身心與世界中的一切,也無非是波動的起伏不已,這可作緣起性空的普遍鐵證了。如果學佛法的吾人,還依然講什麼我空法有,或空而不空,這,對佛法本義太生疏了,對時代智識也太落伍了!
無性緣起,證諸世出世間的一切,莫不如是。釋尊說:『我坐道場時,智慧不可得。』這是怎樣的肯定著無自性空!但因無始來愚夫惑性強頑,釋尊才不得不『空拳誑小兒,以度於一切』;這樣的『誑』,乃是釋尊透骨徹髓的悲心啊!我們亟應從這不得已的『誑』中,昭昭直直地探頭豁眼,行空度有,捨身印空,才不會再做那愚痴『小兒』呢!要想透脫愚痴覆蓋,就得熟讀、精讀而深思導師極有分量的著作,會入而統持著性空勝義、相幻俗緣,從『無足當意』中覺了得無不(真)如法(性本空),由是而不著不了,能忍能進,方能生生世世於『人間』獲得決定人身,見佛本懷(令眾生證無上覺、入無餘滅),悟法本義(『空相應緣起』)。空,從它的大慧大力上看:『無所見而無所不見』,『無所為而無所不為』,不見自(真常)我,不為自我而作,所見的才完全客觀,所為的才真實公平。所見的能完全客觀了,所為的能真實公平了,世(無常無我)出世間(寂滅涅槃)的一切,則燦燦豁豁地畢露於吾人之前。世間的一切活動與潛隱,而從活動而暫歸潛隱,從潛隱又現為活動,雖不盡是原貌復現,但也決非全無關聯(影響),可說是不即不離。從不即不離中曠觀人間歷史中的一切演化與衍生,其因果的來龍去脈,看來隱微而繁錯得摸不透底覓不著頭,這在世(俗)見中看:不是『無因論』,就是『偶然論』或『流出論』了。就這樣,形成了邪見(撥無因果)與無知。『我論因說因』,這是釋迦佛說法的準繩,也是佛弟子依之學觀起行的導則,超(解脫有漏)因果的『無餘涅槃』,必先也必須從因果如幻(『有作有受』而)無性中悟入,這正是『空相應緣起』的大旨,也是緣起空而能徹悟遍覺的大用所在。導師畢生的弘誓與利慧,全盤匯注於此。他的自行與教人,治學與說法,總是將教史與法義等量齊觀。人類的過去、現在與未來,所有的一切現象與往事,莫不息息動變,動變中的無盡事象,莫不重重的環連圈套,交互錯結,這是人類史實中的一切。流行於人間世的佛教,(根本佛教與初期大乘)現象曾導轉過往事(種種邪惡偏頗),往事(梵我論等)也困沉著現象(末後期佛教滅亡),也就構成佛教的史實了。佛教的弘通與遍展,時間久了,空間廣了,則必然的要跟世間宗教與哲學相互觸涉,彼此的學說與思想,自然的會互為影響,如果弘傳者的智觀空行,始終抱持著緣起無性的覺導,巧於破外(無諍)而嚴於立內(無我),佛法的淨純性發揚得了了明明,時時從(佛)教(思想)史上溯佛陀本懷、法性勝義,天啟宗教與本體相學的見地行徑,動不了、誘不去,佛法則能久住世間。從佛法的不共特質——『空相應緣起』——看畢竟太深了,而眾生的『賴耶』著性又那麼重,所以佛教的傳布者,與天啟或本體論者往還久了,就漸漸迷忘了佛法不共處,濡染混昧得極難分解,根本佛教與初期大乘的面目,便被蝕滅得看不見了。導師研探印度佛教興亡之原委,認定著皆由於『思想』之正與否,他說:釋尊之教以反『吠陀而興』,及其末流,由傾向、效學、而承事得無一不梵化,梵化到更密化了,印度佛教便消滅了!這在他看,夠驚心怵目的了,所以他從史實上,一一縷舉臚列得淋漓盡致,洵足為現代及後世之鑑!他從佛法實相中詮演法印,從教史演變中說明佛教的一切,觀法之懃與立言之誠,句句是心血與腦汁的結晶,處處是佛法與智願的貫脈,所以他的思想與言行,對信眾與從學者,早已受化得「風行草偃」。他的思想力效——徹底的免疫性,因為智觀深入了無性無我,透脫了『染著智慧』,不挾一毫情見,所以他寫出的作品,力充味濃而義淳,簡直同聽到印度古代大菩薩的說法一樣。他老人家的無相之智與無量之悲,大抵從這裡,我們才得以多少領略到些。『不住』中深『住般若波羅蜜』,『不可得』中廣行(大乘)『四無量心』;菩提心將四無量與深般若,整合而配應得篤實虛曠,冷呢冷得冷絕了我,熱呢熱透了熱護著人,菩薩眼就這麼睜豁豁地凝矚佛陀的。佛陀心為菩薩眼看熟了,熟得直見佛陀之心,佛陀之智在菩薩心所中就更光熱了,光熱得光淨到洞識世間識不破的——大惑癥結,從無量的熱情悲潮中獻捨身心,獻捨得直與不可得一相(無相)一心(無心)相應了,一般不知、不敢、不能的,卻徹底的知得、敢得、能得。那麼,什麼是一般不知、不敢、不能的?簡括說:『空相應緣起』,這是一切諸佛共證共詮的如實法性,印度的後期佛教迷失了這,所以梵密化了,中國祖師所創的各宗派(攝山例外)溯源(『空相應緣起』領悟)不足,承後有餘,與真如法性的距離則相當遠。如此的無上微妙的冷門絕唱,導師知得透底,敢得捨命,能得奉行,因此,七十年來的弘誓猛心,完全集中在這三得上。他的出家學佛,一開頭,受到太虛大師德慧的深深感召,但是,他能直從『空相應緣起』中置意注目,全憑他那利慧的直觀深入:深入得不著我而常行空;直瞻諸佛,直效菩薩,直為眾生,才知得、肯得、能得「於冰雪大地中」遍撒而廣培佛法種子。
激發而淬鍛這麼樣撒種的動力:『佛教少壯時代的精神』,這恰好是初期大乘(本性)空義發展揚厲的時代;『不住』、『不可得』,正好促成了佛弟子向本性空中投入而體荷推動著大時代中的大法輪。惟有從本性空中勘驗得融貫二諦,受持佛法,發達身心,身心與佛法分不開、忘不掉,佛法從身心上顯現得淨落落、明通通、正足足,身心方能成為佛法之種;導師就是這樣的種!我們崇仰、稱歎他的人,務要肯定他就是佛法之種,不走眼、不落荒、不涉獵,抱緊著也能肯得、敢得『於冰雪大地中』振起而承踐他那樣充滿的『少壯時代的精神』而遍撒佛法之種,我們的『法身慧命』才活得透而練得圓,以菩提心修薩埵行,常隨諸佛學正法,普為眾生做大事。忝列門牆之一的弟子我,懷著渴仰與深嚮之心寫此拙文,於遙天萬里外,敬祝導師於永恆光健中,做我們的導伴,永遠和我們一起『於冰雪大地中』遍撒『空相應緣起』的最正純的、最光淨的佛法之種!
佛曆二五四五年二月二十六日於新州同淨蘭若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