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增不減
黃國達
學佛修行的中心課題在於心靈的解脫自在,而要解脫就必須斷除煩惱。以佛法的修行來說,戒律可以防非止惡,禪定可以收攝心念,但唯有智慧照見實相,真實如理的悟入三法印,才能斷除煩惱的根本——無明。實相或三法印的內涵就是空,悟入空性之後,配合禪定之力,止觀雙運,可以根除貪愛、瞋恨、我慢等煩惱。
諸法空相
那麼,空是什麼?如何契入於空?
心經云:「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印順導師在《般若經講記》之〈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記〉中解說:「生滅,是就事物的自體存在與不存在上說的:生是生起,是有,滅是滅卻,是無。垢淨,是就性質上說的:垢即是雜染,淨是清淨。增減,是就數量上說的:增即數量增多,減即減少。世間的一切事物,不外是體性的有無,性質的好壞,數量的多少。如一個團體,團體的存在與否,這是生滅方面的;團體健全、墮落,前進或反動,是垢淨方面的;團體的發展或縮小,是數量方面的。任何一法,都不出此體、質、量三者,所以本經特舉此三對。如專約菩薩的證入空相說,即通達諸法自性空,空非先有後無,或本無今有的,所以說不生不滅;空性離煩惱而顯,然在纏不染,離纏也並非新淨;空不因證而新得,不因不證而失去,所以也就沒有增減。此究竟真理──畢竟空,只是法爾如此。悟入畢竟空性,離一切相,所以說: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不增不減
就其中不增不減來說,由因緣和合所生的現象表現在數量的增減變化上,成和住的階段是成長、增長,壞和空的階段是衰退、減損。成敗、得失都不外乎增和減,這是就有為法或世俗假名有的角度來說的;就無為法或勝義諦而言,則是不增也不減,增減的現象本性空寂、如幻不實。
在實際生活中,對金錢、物質的多或少,名位的高低,權勢的大小,感情的厚薄,學問的深淺,人們對這些數量的增減變化的認知總是僵化的,其實這些都沒有絕對的實體性,完全是隨著因緣而起落無常,不是單憑個人主觀願望就會更多更大更高。因此執取愈深,苦惱就愈多,因為預期一個更好的狀態就己經種下了苦因;認定有成就才有價值,心靈便失去寬廣的視野,也失去自由的伸展空間。
當以智慧徹透它的實在性,明白多少、大小、高低、深淺、厚薄都是緣起如幻,沒有究竟真實性,心靈即呈現鮮活、流暢的大用,可以隨機應變,隨遇而安,自在無礙。這就是不增不減的般若智慧。
如實的中道
此外,空既是不落兩邊的中道,超越思惟的「如實」相,對「空相」、「空性」的體會也不妨用「不增不減」來描述:凡是在認知上有所增減都是不如實的。現在就此點來略抒己見:
認為事物有自性實體,有固定性、單一性、孤立性,這是「增」;把事物看成海市蜃樓般的根本不存在,否定現象,而落入虛無斷滅,這是「減」。
有些人以為事物雖然是空的,背後卻有一個不可思議、甚深微妙、玄之又玄的存在,那是「真如理體」、「常住真心」,是不可以空的,是「妙有」,這也是「增」。是頭上安頭的添加物,是一種累贅,空得不澈底。
或是以為「空性」是實體,涅槃是實體,這也是有所得的「增添」。
另有些人以為一切法空,連方便安立的假名也要破,只能破不能立,破壞世間的文字相,這是「減損」,空過頭了。
還有些人雖然也認同一切法不是什麼都沒有,卻想成是「唯心無境」,破壞境相在因緣和合中相對的客觀性,奪境而立心,執著「心」的實體性,是「增添」;否定「境相」的緣起現象為子虛烏有,全憑內心顯現,又是「減損」。
遇到事情,立即用自己主觀的見解不斷地投射在上面,算是「增添」;或是逃避,不去接觸,假裝它是不存在的,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減損」。
無論是增添或減損,都是偏執一邊,不是如實的中道。所謂如實,就是如其原來的樣子,恰如其份,不多也不少。
那麼,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修戒定慧算不算是「增」?煩惱斷除算不算是減?
其實這並無礙於如實相的不增不減,就如寶珠蒙塵,拭除塵垢對於寶珠並沒有減少什麼,寶珠的光明顯現也不是有所增添,只是還其本來而已。
中觀家的破自性見,唯識家的破遍計所執性,都只是把不如實的謬誤破除而已。同理,中觀家證畢竟空,唯識家的證圓成實性,也都是回復它如實的真相。這不是本有今無,落入時間前後相的「常住本體」,而是離言絕待、超越時間相、非常亦非無常的實相。
當下照見如實的中道
「空」既是不增不減,如何見到「不增不減」呢?就在當下內心對著各式各樣的境相時,檢視自己是如何看待它們的。當發現有所增減,即時洞悉,就回到如實、真實。
可是難就難在看不見自己在認知的當下對事物的「增添」或「減損」,這就是「無明」——心靈的盲目。
怎麼辦呢?沒有捷徑,只有靜下心來細密地觀察,才會發現自己的盲點,見到真相。
當心思混亂,生活在矛盾、衝突,緊張、壓力之中時,要檢視一下自己是否看事情時帶著過於僵硬的想法,強加在上面太多的框框,弄得自己左右為難,進退失據,就像父子騎驢的故事那樣,怎麼做都不對。其實只要根據當下的情況作智慧的抉擇,然後做去就是了。世間的緣起相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完美,也沒有標準答案,唯有寂滅空性是無諍、超越矛盾和衝突的。
譬如,今晚想靜下心來禪修,可是卻有一堆事情要處理,心裡覺得衝突、矛盾、猶豫不決。這時,暫時放下對於禪修或辦事的「非馬上做不可」的心態,那是多「增添」出來的妄執。客觀地衡量事情的急迫性,如果不急,就不要掛礙,因為要等到事情完全做好,就幾乎沒有時間禪修了!如果事情很急,就立即去辦,等告一段落,再放心禪修,免得三心兩意。這就是隨緣如實的中道,幫助我們處事理性、果斷。
又如,當你覺得一切都顯得枯燥乏味時,檢視自己是否在認知上否定了某些東西,譬如學佛而在不知不覺中漠視了一些事物如:運動、休閒、交友等等身邊的事物?覺得這些都是俗務,是修行的障礙?如果是的話,就要思惟、觀察,甚至質疑、追問自己,是否只是將攀緣心從周遭的事務轉移到和佛教有關的事物上?一旦日子久了,新鮮感消失了,是否又興味索然了?
這時,讓認知回到如實,既不增加也不減少,用開闊的心重新環視周遭的事物,從新的角度出發,即使做家事,也有樂趣。那麼心靈將再活躍起來,日常生活不再只是乏味無聊、無記、無意義中過!
這就是不增不減的如實中道!
佛法的受用
辜隱
生: 我觀察許多學佛的人,他們可以研讀、談論艱難、深奧的理論,可是跟他們實際接觸以後,卻發現在行為表現上,不像是一個有修行的人。怎麼會這麼矛盾?
師: 你覺得自己有修行嗎?
生: 雖然很想努力修行,可是還是差得遠!
師: 為什麼會這樣?
生: 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我想,解和行是有差距的,修行的功夫太淺也有關係!
師: 如果知見正確,也努力修行,卻不得力,那是因為不得要領!對於自己身心沒有真實的覺知,對於法也沒有切身的體會,所以無法確實得到佛法的受用!
生: 那麼,真正說來,複雜、艱深的佛學理論未必有用?!
師: 修行本身並不複雜,所有的修行都在於內心的淨化!佛學理論的發展是後代學佛者為了探討或解決思想問題而發展出來的。現代人面對累積了兩千五百年的龐大經典、論著和分歧的思想,為了釐清佛法的究竟本質和方便適應,而以客觀的方法和虛心的態度來作研究,這對於正見的確立是有幫助的!至於理論的複雜、艱深並不是必然的,它是哲學化的結果,我想這是較為中肯的看法!
生: 修行的要領是什麼?
師: 世尊在世時,以四聖諦、十二緣起為說法核心,以三十七道品為修行準則。後代佛教徒發展出很多的修行法門:中觀、唯識、禪宗、淨土、天台、華嚴、密宗等,都不應離開根本教法。
生: 依照根本佛法的修行能有立竿見影的功效嗎?
師: 雖不能說立竿見影,因為因緣的成熟需要時間,至少效果是明顯的!
例如五根、五力、四念住的修持是循序漸進、步驟明確的,如法用功,自然可以增強覺察力、穩定性、清晰度!
當您了了分明六根對六塵生六識,起受、想、思的過程,真切澈悟整個過程的無常、無我、寂滅,不再執取根、塵、識和受、想、思,就會體驗到身心自在、毫無負擔的自由和輕鬆,這是可以自己驗證的!
如果沒有這種受用,就表示修持不得力,或是覺知力不夠,或是智慧不足,沒有照破內心的盲點,修行的效果就顯現不出來!
生: 盲點在哪裡?
師: 譬如說:雖然知道自己有煩惱,卻沒有看見自己的嫉妒、自負或迷戀等,所以沒有機會對治、改善,這是缺少返觀自照而形成的盲點!
再者,知道自己脾氣暴躁或多愁善感,卻無力對治、改善,不自覺地把遭遇到的情境看成不變的、自我的、絕對的,這是對事物認知錯誤所形成的盲點!
由於這些內心的陰暗和扭曲,雖然修行,卻得不到明顯的效果,原因很清楚,就是沒有針對內心束縛的癥結去解開它,總是隔靴搔癢!
生: 要怎樣才能照破內心的盲點?
師: 要勇敢、誠實地面對自己,自我發現,隨時挑戰自己的既定觀點和立場,放下面子,虛心傾聽善友的諍言!
如果發現自己居然也跟別人一樣地嫉妒、自負或迷戀,仔細觀照它的緣起空性,終會發現自己為了一個虛幻的影子在那裡嫉妒、自負或迷戀,根本毫無意義,實在有夠笨!能這樣看清自己的盲點,就能得到心靈自在的受用!
生: 除了內心的自在之外,有沒有其他的受用?
師: 只要循序漸進修持佛法,那麼信心的堅定、戒律的清淨、禪定的寂靜、智慧的明利,慈悲喜捨的溫暖、悲憫、喜悅、清涼,這些都是可以真實感受到的!
佛法就好像寶藏,經典就像是尋寶圖,信心、道心、毅力就是裝備,善知識就如嚮導。要得到寶藏,就看自己能不能循著正確的道路尋找到它,把它發掘出來,好好享用!
6
瑣語代信通聲氣
(四 三)
仁俊
一
大念力的察督、激發:人格的大勇性不讓菩提心衰沉一念;大威能的積培、旺振:人性的大朝氣不讓菩提願虛脫一息;大前程的拓闢、暢達:(正)人氣(質)的大道業不讓菩提行倒退一步。
二
不虧心處——菩提心用得精誠穩固,不悔願處——菩提願頂得迅快果決,不敗行處——菩提行擇得明確勤進。
三
一等眼光——看穿了我,做人做得壯壯闊闊,試煉困險通聲氣;一等心量——容得落人,學佛學得誠誠切切,不戀安樂立德善。
四
從菩提心上翻過了身、豁得開眼的,意境與現實界的一切,就都改了樣、變了形,聲容虛朗盡真率。從菩提願上立得了功、(施)捨得夠福(德)的,困挫與順遂中的一切,就都不抱怨、更提勁,氣骨崢嶸極安詳。從菩提行上觀得契理、作得當事的,魔障與怪幻類的一切,就都失掉效、斂了跡,業緣擇覺必健明。
五
談名,不為自我號召,名才毀不掉,誤不了自己;談利,多為他人著想,利才捨得出,樂於(敬)助他人。
六
不介意毀謗、攻訐、作害,不說一句意氣話,不存一念報復心,涵融、印決、虛默到這般境地,就沒有一般見核情結,安心做人(少惱悔)寬心待人(常喜敬)。
七
智慧體思得力能自悟、自決、自導,為己處不盤情見,起心動念襯現的不離質直、淨烈、深固,不屑玩俗流詭幻,人形象所履踐的法軌,明快安全沒遮障。學智慧、用智慧,首須著力透脫俗流詭幻,才不會「混」得見不得人,忘卻了法。
八
學第一等人的:不中自家煩惱之毒,不作諸佛可憐之人,振發著這樣的行願,才能生生世世從正直猛利中做人做得透底——無所著,學佛學得到頭——不可壞。
九
學一切佛,見一切人,以見一切佛之心見一切人,深念佛智不著人相,於人相中深修、實驗佛智,不求「疾成」、不甘鈍滯。法重於人,命獻與法,寧捨命不捨法,法,成為三業中最強淨的光與力;見理不謬、作事不倒,不忘佛囑而興悲不已,不忘人(眾生)苦而忍惱不捨,注在目前惦存心底的都念念如此,生生世世方能學一切佛見一切人。
十
菩提心從身手上體驗的,不貪口腹不斂財,受用與作為的,就有另一番義味和拓展——智思清廓沒糾纏。無私之願與無極之行,必須透過這麼種清廓,清廓得了無戀顧、怯怖,始能深入願海,敞豁行門,涵潤、滋養、攝導而成熟一切苦惱有情。
十 一
身心平正落實的,意底深處的佛法觸會分明——用得上照得徹;時空(觀行)壯闊開朗的,眼前紛華的幻緣出入寂健——透得過回得來。
十 二
智慧學得夠受用的,自私、自矜、自逸、自困則監制於無形,內安而外正的人,大都從這番受用的察治、體味、熏習與執持而來。慈悲行得能溝通的,他難、他惱、他窘、他累關注得極懃懇,輕己而重人的人,大抵從這種溝通的慰助、扶掖、護念與代受而來。
十 三
身心最健全的人,智慧看得穿夢幻,從夢幻中把慧思用得明豁朗達,透脫悶鬱,胸襟寬泰;慈悲耐得著苦累,從苦累中將慈行練得精誠懇篤,推施(法)喜(福)樂,氣象通廓。
十 四
菩提心喜喜暢暢的,盡將好東西給人享用,不為物困不累己;菩提願豪豪壯壯的,盡將苦難事歸己承當,能代眾勞能報恩;菩提行直直平平的,盡將佛法境注念體思,不負世間不失足。
十 五
人做得明快俐落的,說的存的都不肯為我見、我愛所動、所轉,一切從無我(觀)出發也回歸無我。無我觀從生活上用活了、熟了,熟得動念即應,對境即照,澹淨的操守與深寂的體契,對事相與理性,思擇與了決的,如實得不落主觀,說的與存的,也就切真落實得不虛妄。
十 六
不忘掉菩提心的,話都說得正,事都做得真;不悔喪菩提願的,膽都練得壯,命都看得空;不背棄菩提行的,路都走得寬,腳都踩得穩。
十 七
放得下身心的,才荷得了佛法;看得透緣頭的,才發得了信願。學,必須這麼肯定、堅持;修,必須這麼察覺、承當。避禍邀福與怖死戀生的世俗心行、業行,蕩絕得襲不上念頭,諸佛菩薩因地中修學的決性與毅力,才能從我們身心上盡力的、照樣的體思、鍊鍛,做成一群從鮮活的血肉中發光發熱的人。
十 八
菩提心肯定著:偉大與苦難同在,平實藉艱貞練成,一切惱怒毀害,就會平寂得安穩從容。
7
凡宗教和哲學,都有其根本的立場;認識了這個立場,即不難把握其思想的重心。佛法以有情為中心、為根本的,如不從有情著眼,而從宇宙或社會說起,從物質或精神說起,都不能把握佛法的真義。……世間的一切學術──教育、經濟、政治、法律,及科學的聲光電化,無一不與有情相關,無一不為有情而出現人間,無一不是對有情的存在。如離開有情,一切就無從說起。所以世間問題雖多,根本為有情自身。也就因此,釋尊單刀直入的從有情自體去觀察,從此揭開人生的奧秘。
——印順導師『佛法概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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