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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 摘 - ( 摘自 『佛法概論』 第十四章) |
印 順 |
第一節 德行的心理要素 道德的意向 中道的德行,出發於善心而表現為合理的、有益自他的行為。又以合理的善行,淨化內心,使內心趨向於完善──無漏。所以論到德行,應從內心與事行兩方面去分別。有情內心的活動,本是非常複雜的,是相互依存,相互融入,又相互凌奪、互相起伏的。每一心理活動,複雜相應,而沒有絲毫自體性;分析內心的因素,不過從它的相對特性,加以敘述而已。關於道德的心理因素,如道德的根源,是「無貪」、「無瞋」、「無癡」,已約略說過。今再論道德的意向,道德的努力,道德的純潔。 慚與愧,可說是道德意向,一般人陷於重重的罪惡中,善根力非常微弱,惟有慚愧的重善輕惡,能使人戰勝罪惡,使善根顯發而日趨於增進。釋尊說:慚愧是人類不同於禽獸的地方。這可見慚愧是人類的特點,是人的所以為人處。什麼是慚愧?在人類相依共存的生活中,自己覺得要「崇重賢善,輕拒暴惡」;覺得應這樣而不應那樣。換言之,即人類傾向光明、厭離黑暗的自覺。這種向上的道德自覺,經常與「無慚」,「無愧」的惡行相起伏。但即使被壓倒,慚愧的道德自覺,也仍有現前的機會,這即是一般所說的「良心發現」。如說:「內心負疚」,「問心自愧」。這道德意向的自覺,應使他充分擴展,成為德行的有力策發者。但他不但每為無慚、無愧的惡行所掩沒,由於有情是迷情為本的,智力不充分,不正確,離惡向善的道德判斷,良心抉擇,不一定是完善的,而且是常有錯誤的。這所以佛說:慚愧心「自增上,法增上,世間增上」。即是說:慚愧應依(增上是依義)於自、法、世間三者的助緣來完成。 一、依自己:人類應自尊自重,佛說:一切有情有解脫分;一切有情有佛性。誰也有止惡行善的可能,我為什麼不能?人人應努力於身正心正、自利利他的德行,圓成崇高的聖性。所以說:「彼既丈夫我亦爾,不應自輕而退屈」。自我的卑劣感,自暴自棄,萎靡頹廢,無論他的原因怎樣,自甘墮落而缺乏自拔的向上心,在自覺的行為中,到底是不道德的。一切損他的惡行,大多從這自甘墮落而來。如能自覺人格的尊嚴,即能使向善離惡的慚愧心活躍起來。二、依法:道德行為,雖因時代環境而多少不同,但絕非純主觀的,必有他的合法則性,德行是順於法──真理的行為。由於理解真理、順從真理(信受賢聖的教授,也屬於此),所以能趨向於應行的正道。佛法的依法修行而證入於法,也即此依法的最高意義。由於尊重真理,順從真理,向善的慚愧心即會生起來。對於應止應行的善惡抉擇,也必然的更為恰當。三、依世間:人類生而為依存於世間的,世間的共同意欲,雖不一定完全合於真理,但世間智者所認為應該如何的,在某一環境時代中,多少有他的妥當性。所以離惡向善的慚愧心,不能忽略世間而應該隨順世間。釋尊說:「我不與世間(智者)諍」。由於尊重社會意旨,避免世間譏嫌,即能引發慚愧而使它更正確。從上面看來,道德是源於人類的道德本能,而他的引發增長到完成,要依於重人格、重真理、重世間。道德的所以是道德,應該如此非如此不可,即依這三者而決定。德行的增長完成,即對於自己人格、社會公意、宇宙真理,在向善離惡的抉擇中,作得恰到好處。這其中,真理──法是更主要的,惟有從真理的理解與隨順中,能離去自我的固蔽,促進世間的向上。同時也要從自我的解脫,世間的淨化中,才能達到法的完滿實現,即德行的完成。 道德的努力 德行的實踐,由於自我的私欲,環境的壓力,知識的不充分,想充分實現出來,並不容易,這需要最大努力的。這種推行德行的努力,經中稱為精進與不放逸。精進是勤勇的策進,不放逸是惰性的克服。精進是破除前進的阻礙,不放逸是擺脫後面的羈絆,經中說:精進是「有勢、有勤、有勇、堅猛、不捨善軛」。這如勇士的披甲前進,臨敵不懼,小勝不驕,非達到完全勝利的目的不止。然精進是中道的,如佛對億耳說:「精進太急,增其掉悔;精進太緩,令人懈怠。是故汝當平等修習攝受,莫著,莫放逸,莫取相」(雜含卷九•二五四經)。從容中努力前進,這是大踏步的向前走,不是暴虎憑河般的前進。至於不放逸,即近人所說的警覺,所以說:「常自警策不放逸」(雜含卷四七•一二五二經)。警覺一切可能對於自己不利的心情及環境,特別是順利安適中養成的惰性。能時時的警策自己,不敢放逸,即能不斷向上增進。經中對於一切善行的進修,認為非精進與不放逸不可。這種心理因素,對於德行的進修,有非常重要的價值! 道德的純潔 對於佛、法、僧三寶的「信」心,在德行中,有著重要的意義。佛法所說的信,與一般宗教的信仰,是多少不同的。信是什麼?「心淨為性」,即內心的純潔,不預存一些主觀與私見,惟是一片純潔無疵的心情。有了這樣的淨心,這才對於覺者、真理、奉行真理的大眾,能虛心容受,從「信順」、「信忍」、「信求」到「證信」。信順,是對於三寶純潔的同情,無私的清淨心,能領解事理,所以釋尊說:「我此甚深法,無信云何解」(智論卷一引經)?世間的事理,如預存主見,缺乏同情,還難於恰當的理解對方,何況乎甚深的佛法?學佛法,要有淨信的基礎,即是這樣的純潔的同情,並非盲目的信仰。依此而進求深刻的理解,得到明確的正見,即名信忍,也名信可。由於見得真,信得切,發起實現這目標的追求,即名信求。等到體證真理,證實了所信的不虛,達到自信不疑的境界,即名證信──也名證淨。證信是淨心與正智的合一:信如鏡的明淨,智如鏡的照物。佛弟子對於佛法的不斷的努力,一貫的本於純潔無疵的淨信。這樣的信心現前,能使內心的一切歸於清淨,所以譬喻為「如水清珠,自淨淨他」。這樣的純潔心情,為修學正法的根基,一切德行依此而發展,所以說:「信為道源功德母」。以此為善的,可見佛法的德行,對於真理是怎樣的尊重!德行的心理因素,此外還有,但以上面所說的八法為最要。 第二節 德行的實施原則 從平常到深刻與廣大 德行不但是內心的,是見於事實的。引發人類的德行本能,使他實現出來,才成為善的行為。從全體佛法去理解,佛法的德行,以人生的和諧、福樂、清淨為理想,為標準。生存是最基本的,如離開這一根本事實,一切皆無從說起。但人類不只需要生存,更需要和諧的、福樂的、清淨的生存。如充滿私欲、倒見、欺凌、壓迫、侵奪──雜染而不清淨的生存,即無生的幸福,彼此也難於和諧,即違反人類互依共存的要求。人世間無論怎樣的充滿矛盾、苦痛、罪惡,無論和諧福樂清淨的怎樣難於實現,但這到底是契於理而順於情的人生終極的理想,到底是人類生活中的部分事實。人生德行的自覺,有意無意的以此和樂清淨的人生為理想,以身心行為而契合這一標準的為善行;從自他關係中,不斷努力而使他增進。 然而,自他的和樂清淨,應該從無限時空的觀點去眺望,這比一般所見的要擴大得多。世間的有情,如人、如畜,更低級的,或更高級的,有情是無限的眾多。有情依住的器世間,也不但是渺小的地球;像地球那樣的,更大更小,空間是無限的廣大。有情從無始以來,在死死生生的不斷相續中,時間是那樣的悠久。有情與世間的一切有情,從過去到現在,都有過相依共存的關係;現在如此,將來也還要相依共存的。所以實現和樂清淨的人生理想──道德準繩,不僅是這一世間,這一時代的人類。不過佛出人間,為人類說人法,還是依這人類為本,再延續於無限的時間,擴展到無限的空間,織成自他間展轉相依,展轉差別的網絡。 自他生存的和樂清淨,不能單著眼於外表的事行。內心會策導我們趨向於合理的行為,或誤趨於不合理的行為,所以內心的是否清淨,是否出於善意,對於自他的和樂清淨,有著深切的關係。那麼,人類的德行,應內向的深刻到內心的淨化,使道德的心能增進擴展而完成。淨化自心的「定慧熏修」,「離惑證真」,達到法的現覺,即德行的深化。由於自心淨化,能從自他關係中得解脫自在,更能實現和樂清淨的人生理想於世間。所以說:「心淨則眾生(有情)淨」。佛法的德行,不但為自他相處,更應從自心而擴大到器世間的淨化,使一切在優美而有秩序的共存中,充滿生意的和諧。所以說:「心淨則國土淨」。佛法的德行,是以自他為本而內淨自心,外淨器界,即是從一般的德行,深化廣化而進展到完善的層次。大體的說:人天的德行是一般的;聲聞的德行,進展到深刻的淨化自心;菩薩的德行,更擴大到國土的嚴淨。 德行深化的真義 佛法的德行,不但是深化的。但否定世間而傾向於超脫的深化,確是佛法德行的核心。考釋尊的教法,世間是「危脆敗壞」的別名(雜含卷九•二三一經);有情是迷情為本的蘊聚,生死死生的流轉者;世間是無常苦無我不淨的;學者應該「依遠離,依無欲,依滅,向於捨」(雜含卷二七•七二六經)。確認世間的無常苦迫,勤修戒定慧,即對於現實的要求超脫。現實的超脫,決不是常人所誤解的悲觀、厭世、否定人生。依一般說:人生是無常的,也是相續的;是苦,而色等也有樂(雜含卷三•八一經);是不淨,也是有淨相的;是無我,也有相對的假我。依人事論人事,佛法決不否定人生,反而肯定人生,以人生的合樂為道德標準,確定行為的價值,使人類努力於止惡行善。至於深化的德行,從無常苦迫的世間觀,修戒定慧,傾向於無生解脫,這是另有他的深意。如『雜含』(卷一七•四七三經)說:「我以一切行無常故,一切諸行變易法故,說諸所有受悉皆是苦」。又(四七四經)說:「以諸行漸次寂滅故說,以諸行漸次止息故說,一切諸受悉皆是苦」。這是比對於寂滅,而觀察無限生死的流轉,即不能不如此說。生而又死,死而又生。一切苦痛的領受,不消說是苦的;即使是福樂、定樂,也霎眼過去,在不知不覺的無常中幻滅。有情即生死流轉的存在,終久在忽苦忽樂的,忽進忽退的生死圈中。這樣的生死,包含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無限生死中的一切活動,一切遭遇。這不徹底、不究竟、不自由的生死,實在是「生老病死,憂悲苦惱」的總和。如不給予徹底解放,什麼總是歸於徒勞。深化的德行,即解脫生死的實踐,並非專重「臨終一著」,專門講鬼講死了事。解脫生死的德行,即徹底解脫這迷情為本、自我中心的生活,使成為正覺的生活。因為現實一般的是生死,所以稱超脫了的正覺為無生。現實一般的是世間,所以稱超脫了的為出世。無生與出世等,即是淨化這現實一般的正覺。無生與出世,即在這生死與世間中去實現。這例如革命,認定了舊政權的自私──家天下的本質,非徹底推翻,不能實現共和的新國家,這才起來革命,推翻統治層。但革命不就是破壞,同時要建立新的政權,改造社會,促進社會的自由與繁榮。佛法深化的德行,似乎重於否定,也恰好如此。這是徹底的自我革命,洗盡私欲倒見,才能從自我──我、我家、我族、我國等本位中解放出來,轉移為人類──有情、法界本位的。從有漏到無漏,從世間到出世,從凡情到聖覺。這深化的德行,從一般的人生德行而進修到深入無生,又從無生出世的立場,而廣行自他共利的大行。深化的德行,好像否定現實一般的人生,實即是充實了完成了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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