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修問答錄

    (摘自『華雨集(五)』)

                                                                                                                                        印 順

:如何鑑定是否「證果」? 

:說到「證果」,約聲聞乘說,就是初果……四果等。證果就成為聖者,最低限度是對於苦、集、滅、道──四諦能「如實知」,再沒有疑惑,也就是對佛法僧──三寶有淨信心。這不是想像中的什麼奧秘,而是從修行中達到的「如實知」。證果的人,對「法」已沒有什麼疑惑。 
    就「苦」而言,不單是當前「感受」的苦;如專從當前的感受來說,那就有苦有樂了,也就是有「苦受」、「樂受」。然從現實世間來觀察,從個人以至世間一切事物,一切是無常的,也就是沒有一法是永恒的,徹底的,無論怎樣好的,也都要起變化。這世間,某些理論與制度,在當時確實有效,受到多數人的擁護;但事過境遷,失去原來的光輝,自身也可能產生問題,而需要改善。即使人死升天,但終究要墮落,還是不永恒的。能夠徹底的、深刻的從「諸行無常」,而了解到「一切是苦」,這才是佛法所說的「苦」。然依佛法,並非說世間的一切,一無是處,而是承認有其相對價值的,所以有苦也有樂;但終究是不永久的,不徹底的。知道是苦,要了解苦的原因──「集」,然後從正「道」的修習中,袪除苦的根源,實現苦的徹底解脫──滅。也就是徹底的解決人生問題,能達成究竟的理想。 
    所以,佛法要在「道」的實踐。了解「無常故苦,苦故無我」,就是「道」的先導──「正見」、「正思惟」能如實知,便可消除生死根本的煩惱。所以,真能徹悟真理,證入聖果的,我見等煩惱便斷而不起了。證真理而成聖果,是自覺自知的;沒有修證的凡夫,是不能鑑定他是否證果的。惟有更高的證入者,才能鑑定他,如釋迦佛能知弟子們是否已經證果了。

:請導師談「隔陰之迷」? 

:中國淨土行者所說羅漢有「隔陰之迷」,指死了以後轉世,前世的事都忘了。依『阿含經』來說,證了初果的人,便是真正徹見了真理,那麼便永不退失。這種「不退」,並非一天到晚都在前,而是像把東西放在自己衣袋裏一樣,永遠存在於身上。在當時的印度,證初果的在家人不少,他們仍然擁有妻子、兒女,和事業田產,如普通人一樣,只是他們不會執有實我;對重大的戒不會再犯了。有時仍不免要「失念」。他們死了以後,往生人間、天上,對前生的修證,忘記了,這是「隔陰之迷」。但隔陰之迷,怕什麼呢!「七返生死」,在一定期間內,一定要解脫生死,不會永遠的「迷」下去。所以證果的聖者,是終究不會退失的。 
    證初果的,已經徹見真理,他的煩惱已經去掉了大部份,很多的「迷」(煩惱)消失了。暫時的「迷」,對他沒有什麼關係。二果也是這樣。至於三果,已經離欲不往來了,煩惱更要少些,不過有時仍會「失念」。四果阿羅漢,也不免「失念」,因為他仍留有業報身,還有那麼一點點。但阿羅漢般涅槃,不會有「隔陰之迷」了。

:密宗的「雙修法」真能當作修行方法嗎? 

:說到佛法,我們必須從現實世間來探討。佛法是怎樣出現於我們這個世界的?當然是二千五六百年以前,從印度釋迦牟尼佛而來的。釋迦佛以前,講修行,講證悟,印度的外道,也是多的很。但就佛法而言,佛法有超越外道的不共處,這是從釋迦佛而開始的。「修雙身法才能成佛」,釋迦佛無此說;「淫欲為道」,是大邪見。若說這是其他的佛,他方世界佛說的,那麼說的是什麼語言呢?不管怎麼說,密宗還是用印度語文來記述的。歷史到底是歷史,雖然傳說,記錄上有些差異,但釋迦佛在什麼時候?佛怎麼說?到了那裏?有那幾位國王、長者供養?又發生什麼事?……等等,這是實際的,不是理想的。如說釋迦佛說的是方便,不究竟,出現於千百年後的佛說,才是究竟,那就不好說了。如說到中國的儒家,總是推源到孔子,如果以孔子所說為方便不究竟,而大談其他的才是真正儒家,那便是笑話奇談了。 
    我們生在欲界,「欲」是生死的根源。古人往往把男女之欲(新生命由此而來)看得非常的神秘,我在『中國古代民族神話與文化之研究』一書中,便提到了這些。在印度,如遍行外道;在中國,如道家的一部分,都有以兩性交合為修道的。他們大抵利用固有的文字,而作象徵比喻的暗示,外人不容易了解他說的是什麼。在「秘密大乘佛法」中,如金剛、蓮華、入定等,都被利用以說明這一著。依釋迦的「佛法」而言,這都是出發於世間心的生死事。佛教出家的僧團,是修持清淨梵行的,遠離男女之欲。但出家者多了,如不能正確的理解,內心的欲念不清淨,慢慢的會引起性心理的變態。對一個修定者而言,如應用念息方便的,由於重視身體的異常經驗,修脈、修明點,而演為雙身法。在「大乘佛法」中,已有潛流,如譯『大般涅槃經』的,宣說常樂我淨的曇無讖,就是「善男女交接之術」的。不過大乘佛教的主流,還是反對這一類的。特別是由於這一類「幻法」,引起罽賓滅法的法難,為大乘佛教界所痛心疾首的。不過到了西元八、九世紀,後來居上,成為佛教末期的主流。 
    釋迦佛的時代,印度的教派相當多,對於各式各樣的神教,佛是重於啟發感化,採取溫和的革新,而不是強烈的、鬥爭的,即使是批評,也不是攻擊性的。佛採取印度固有文化中,合於真理、道德,有用的部份,而引入不共世間一般的,佛陀自覺的佛法。世俗迷信,多數是不取的,小部分給以新的意義。一般人較少了解印度神教,如能多知道些,就會知道密宗的內容,大部分是從印度神教轉化過來的。如「護摩」,就是火供養。原始的宗教莫不如此,當牛羊等被燒時,發出了氣味,神便接受了。如印度的婆羅門教、猶太教,中國古代宗教,都是如此。但釋迦佛說法,並不採取這種火供,而說有意義的三火──供養父母名根本火,供養妻兒眷屬名居家火,供養沙門婆羅門名福田火。可是密宗又攝取了它。在密宗裏,所供養的許多佛菩薩,其實都是夜叉像、龍王像。這到底是佛的神化呢?還是神的佛化呢?還是神佛不二呢?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