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菩薩行的理論與實踐(下)

呂勝強

伍、無生法忍菩薩「忍而不證」──積極入世悲智相應的菩薩道精神

依據導師所立之菩薩道三階段,無生法忍菩薩就是前面所述的,從「賢聖菩薩」到「佛菩薩」間的修道歷程,而《大智度論》所說的無生法忍菩薩是五菩提之第四階段「出到菩提」(古德對於無生法忍菩薩究屬七地或八地,尚有歧義)。人菩薩行的修學者,對於佛道中途階位之無生法忍菩薩,其中「無生法忍」之意義為何?他們的「忍而不證」是否與緣起相應,必須「了無疑惑」,才能在菩薩道上勇往邁進。本節略為探討,希望有助於相關問題的釐清。

一、無生法忍的意義

《大智度論》所說的無生法忍菩薩為:

「菩薩位者,無生法忍是。得此法忍,觀一切世間空,心無所著,住諸法實相中,不復染世間。……復次,菩薩位者,具足六波羅蜜,生方便智,於諸法實相亦不住;自知自證,不隨他語,若魔作佛形來,心亦不惑。復次,入菩薩法位力故,得名阿鞞跋致菩薩(不退轉菩薩)。復次,菩薩摩訶薩入是法位中,不復墮凡夫數,名為得道人:一切世間事欲壞其心,不能令動;閉三惡趣門,墮諸菩薩數中,初生菩薩家,智慧清淨成就。復次,住頂不墮,是名菩薩法位,如學品中說。上位菩薩不墮惡趣,不生下賤家……。」

導師對「無生法忍」之意義補充說明為:

這個無生,我說是一切法不生不滅,我們把它稱為絕對的真理。阿羅漢是證得無生的,沒有生死了﹐而菩薩他有一種悲願的力量,所以他體悟了無生,這裡應該稱為「無生法忍」,如果照我們中國的文字上來講來解釋,是不太容易了解的。這個「忍」字在印度也是表示智慧的意思,但還不算是「智」(證),「忍」是認透了,徹底的理解,但還不叫做「證」,聲聞乘叫「八忍八智」,大乘特別稱之為「無生法忍」。如果體悟了無生法忍,若要證的話,就跟聲聞乘一樣成為阿羅漢了。而菩薩因為有悲願的力量,忍而不證,這個話專門在知識上來講,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那裡還有什麼忍而不證的呢?忍而不證,在智慧方面是有點不太同,比方,我們了解澈底完全,這是「智」;另外在理解的過程當中,理解是這樣這樣,下面就不要再想了,這是「忍」的階段(還不是證),為什麼不證呢?證了就成阿羅漢了。

所以初期大乘經中,也方便的說,菩薩悲願的力量故菩薩不入無生,不入「滅盡定」,什麼是滅盡定呢?這個定是甚深的定,能因此而斷盡生死煩惱﹐因此菩薩不入此定,就怕得證到了家,不能在生死中度眾生。所以阿羅漢斷煩惱,而菩薩不斷煩惱,菩薩得無生忍,重要的煩惱斷了,還有微細的煩惱還未斷,「初期大乘經」大底就說到這樣。(呂勝強記錄:〈華雨精舍參訪印順導師記〉)

導師另外在《大樹緊那羅王所問經偈頌講記》也說:

「無生是忍緣」,不退轉的菩薩,得無生法忍。忍是一種智慧,與忍辱的意思是不同的。此處,可以將這忍字解釋為透徹的「認 」知,即能夠將事物在內心中認得清清楚楚,能夠透徹地了解它,這便是忍;所以忍是智慧的別名。能夠證悟一切法不生不滅的智慧,即稱之為「無生法忍」。所以忍所通達的所緣境界,是無生,一切法不生不滅的真理。(《華雨集(一)》)

依據上引經論,「無生法忍」意指菩薩有甚深之空性體驗,立於不退轉之地,由於不染世間,心不動搖,已閉三惡道門,所以不墮惡趣,但因悲願的力量,不捨眾生,為利益眾生,忍而不證。

另有學者經由梵語、巴利語來研究「忍」的字義,並兼及「無生法忍」中「忍」的詞義,相信這將有助於「無生法忍」(菩薩)真義的了解。

二、從原始聖典之經證找尋無生法忍菩薩的典範

導師特別引據《雜阿含351經》(即南傳相應部S.12.68經,或元亨寺漢譯南傳大藏經14冊相應部因緣相應68經)說明:

眾生的根性不一,還有一類人,不是信仰、希欲、聽聞、覺想,也不是見審諦忍,卻有「有(生死)滅涅槃」的知見,但不是阿羅漢。如從井中望下去,如實知見水,但還不能嘗到水一樣。……(絕少數)正知見「有滅涅槃」而不證得阿羅漢的;不入滅盡定而有甚深涅槃知見的,正是初期大乘,觀一切法空而不證實際的菩薩模樣。……有涅槃知見而不證的,在崇尚菩薩道的氣運中,求成佛道,利益眾生,才會充分的發揚起來!(《印度佛教思想史》)

玆錄《雜阿含351經》之原文如下:

如是我聞:一時,尊者那羅,尊者茂師羅,尊者殊勝,尊者阿難,住舍衛國象耳池側。

爾時,尊者那羅語尊者茂師羅言:「有異信、異欲、異聞、異行覺想、異見審諦忍,有如是正自覺知見生,所謂生故有老死,不離生有老死耶?」尊者茂師羅言:「有異信、異欲、異聞、異行覺想、異見審諦忍,有如是正自覺知見生,所謂有生故有老死,不異生有老死,如是說有。」

「尊者茂師羅!有異信、乃至異忍,得自覺知見生,所謂有滅、寂滅、涅槃耶?」

尊者茂師羅答言:「有異信、乃至異忍,得自覺知見生,所謂有滅、寂滅、涅槃。」

復問尊者茂師羅:「有滅則寂滅、涅槃說者,汝今便是阿羅漢諸漏盡耶?」

尊者茂師羅默然不答。第二,第三問,亦默然不答。

爾時,尊者殊勝語尊者茂師羅:「汝今且止,我當為汝答尊者那羅。」

尊者茂師羅言:「我今且止,汝為我答。」

爾時,尊者殊勝語尊者那羅:「有異信乃至異忍,得自覺知見生,所謂有滅則寂滅、涅槃。」

時,尊者那羅問尊者殊勝言:「有異信乃至異忍,得自覺知見生,所謂有滅則寂滅、涅槃者,汝今便是漏盡阿羅漢耶?」

尊者殊勝言:「我說有滅則寂滅、涅槃,而非漏盡阿羅漢也。」

尊者那羅言:「所說不同,前後相違!如尊者所說,有滅則寂滅、涅槃,而復言非漏盡阿羅漢耶!」

尊者殊勝語尊者那羅言:「今當說譬,夫智者以譬得解。如曠野路邊有井,無繩、無罐得取其水。時有行人,熱渴所逼,繞井求覓,無繩、無罐,諦觀井水,如實知見而不觸身。如是我說有滅則寂滅、涅槃,而自不得漏盡阿羅漢。」

爾時,尊者阿難語尊者那羅言:「彼尊者殊勝所說,汝復云何?」

尊者那羅語尊者阿難言:「尊者殊勝,善說真實,知復何言!」

時,彼正士各各說已,從座起去。

閱讀全經並對照南傳相關經文,可以看出佛陀住世時,這些具有「有滅涅槃知見」的聖者的確極為少數,而且幾乎不為人所知,以致最終尚須經由阿難尊者來作見證。這種「唯(證)驗方知」的稀有宗教經驗,在另一件公案(也與阿難尊者有關)上,亦可觀之:

有一位比丘,修得了無相心三昧,卻不知道是何果何功德。他於是「隨逐尊者阿難,脫有餘人問此義者,因而得聞。彼比丘即隨尊者阿難,經六年中,無有餘人問此義者」,終於自己提出來請問。六年中沒有人問,可見無相心三昧,起初是很少有人論到的。(《空之探究》)

導師總結地說:

甚深(空)義,慧解脫聖者,沒有涅槃智的超越體驗,當然不會說。俱解脫聖者,有現法涅槃,但好入深定,或長期在定中,當然也不會去闡揚。惟有有涅槃知見而不證的,在崇尚菩薩道的氣運中,求成佛道,利益眾生,才會充分的發揚起來。(《空之探究》)

導師並且澄清的表示:

「人間佛教」是重於人菩薩行的,但對「立本於根本佛教之淳樸」,或者會覺得離奇的。一般稱根本佛教為小乘,想像為(出家的)隱遁獨善,缺少慈悲心的,怎麼能作為「人間佛教」──人菩薩行的根本?不知佛法本來無所謂大小,大乘與小乘,是在佛教發展中形成的;……人間佛教的人菩薩行,以釋尊時代的佛法為本,在以原始佛教為小乘的一般人,也許會覺得離奇的。然佛法的究竟理想是解脫,而解脫心與利他的心行,是並不相礙的。雖受時代的局限,不能充分表達佛的本懷,但決不能說只論解脫,而沒有慈悲利他的。(《華雨集(四)》)

三、久遠菩薩道中如何能長保人身長在人間 ──「忍」不墮惡趣

人菩薩行就是「人菩薩佛」──從人而發心學菩薩行,由學菩薩行而成佛。但在久遠菩薩道中如何能長保人身長在人間?《雜阿含788經》提示:

鄙法不應近,放逸不應行,不應習邪見,增長於世間。假使有世間,正見增上者,雖復百千生,終不墮惡趣。

依據所引經文,可知「正見增上」為是否能保有人身的關鍵。

而「正見增上」之意義為何?在阿含聖典中並未詳細說明,考之部派佛教的論書,可以提供我們較為明確的答案,如《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說:

菩薩昔餘生中,曾起順決擇分,由忍力故,九十一劫,不墮惡趣。

另,《阿毘達磨俱舍論》說:

論曰:此煖頂忍世第一法,四殊勝善根名順決擇分。依何義建立順決擇分名?決謂決斷;擇謂簡擇,決斷簡擇謂諸聖道。以諸聖道能斷疑故,及能分別四諦相故。分謂分段,此言意顯所順唯是見道一分,決擇之分故得決擇分名,此四為緣引決擇分,順益彼故得順彼名故。此名為順決擇分……煖必至涅槃,頂終不斷善,忍不墮惡趣,第一入離生。

根據以上二部論書,我們可以得到一些了解:「正見增上」極可能相當於四善根之「忍位」,而部派佛教的修道次第(其實也是根源於根本佛教之四諦法)中,有所謂「三賢、四善根」,三賢為「順解脫分」,往上之四善根為「順決擇分」,順決擇分透過簡擇力有斷除煩惱之功能。這裡所說的四善根,就是煖、頂、忍、世第一法,超越了世第一法,就證入正性離生之須陀洹果(初果)。

綜上所論,我們得到了「忍不墮惡趣」的結論,也就是說,要能真正「永不墮三惡道,長保人身」,就必須到達四善根之「忍位」。

由於在部派佛教的傳統中,是非常重視僧團修道的傳承,導師在其研究中指出:

(世親的)《俱舍論》所說的,雖也引用經部的說明(定義等);而進修的方法次第,與說一切有部阿毘達磨論師,可說是相同的。……修證方面,世親是遵循阿毘達磨論者的定說。為什麼不取經部說呢?這正是經部的弱點所在。修證與現觀次第,必須有所稟承,經多數古德的長期修驗,才能成立一條修證的大路。經部是新起的學派,理論雖有卓越的成就,而論到修證,如離開過去的傳統(說一切有部譬喻師的傳承,分別說者的傳承),便是一片空白,顯得無所稟承了!這是不能憑理論去開創的。(《說一切有部為主的論書與論師之研究》)

因此,無生法「忍」菩薩能夠長遠在生死中,悲願不斷、不憂不懼的度眾生,與說一切有部的「忍不墮惡趣」,應有重要的傳承意義!這也可以從《大智度論》得到有力的線索:該論在論述(無生法忍)菩薩位時,特別以聲聞法中「四善根」的修行階位,來譬喻解說「發意、修行、大悲、方便具足,行是四法,得入菩薩位」,另主張從「柔順忍」(前有音響忍),進趣「無生法忍」之間,尚有一個「頂」位,更重要的(如前所引述),《大智度論》中明確指出「菩薩摩訶薩入是法位中,不復墮凡夫數……閉三惡趣門……上位菩薩不墮惡趣。」。綜上所論,無生法忍與四善根(之「忍不墮惡趣」)應有一定的關連,也提供了從早期「阿含聖典」之「正見增上」,經「部派佛教」之「忍不墮惡趣」,至「初期大乘」之「無生法忍菩薩」間,一個前後貫穿的重要線索。

難行能行的「菩薩正常道」的確不易成就,《大智度論》即說:「菩薩發大心,魚子菴樹華;三事因時多,成果時甚少。」然而真誠有正見的凡夫菩薩,應不忘失其初發心,雖然不能夠於三惡道及時得「非擇滅」(「擇滅」指去除煩惱之抉擇智慧力;「非擇滅」是指未來三惡趣之因緣已缺,無法再生起),但是經由人乘(因)正行,思惟勤修古阿含之聖訓「煩惱之水滴落於熱鐵丸,以正念正智之熱力令水滴迅速蒸乾而不受其熏染」(如《雜阿含1173經》:「譬如鐵丸燒令極熱,以少水灑,尋即乾消。如是,多聞聖弟子鈍根,生(正)念尋滅。」;古德亦云:「般若如大火聚,四邊不可觸」),部派佛教之「法救尊者」即是真「不放逸者」之典範。

導師期勉大家:

菩薩具智慧與悲願二者,即使是墮了地獄,也是受罪輕微,一下子就出來了。不僅菩薩如此,聲聞乘也有相同的意見。例如從前阿闍世王殺父,但聽聞佛法以後,得了「無根信」,也就是不壞信。雖然定力不足,還是入了地獄,但很快就脫離了,所以比喻為「拍球地獄」,如拍球落地,立刻就彈起來了。菩薩雖未證悟,但具足正見,發願生生世世生於有佛法之處,而得見聞佛法。這樣的發願,自然不會離開佛法,而能依法修行。若正見與願力增上,即使生在無佛法處,也不會退失。若是已得「無生法忍」的菩薩,自然更不用擔心了。(《華雨集(五)》)

四、忍是無間道,是知而不是證

導師說:

正見甚深法的菩薩,從這樣的情況下出現。悲願力所持,自知「此是學時,非是證時」。所以不盡煩惱,不作究竟想,不取涅槃,成為觀空而不證空的菩薩。最深徹的,名為無生法忍。阿毘達磨中,忍是無間道;稱為忍,表示是知而不是證入的意思。(《空之探究》)

依據導師上述論證,「忍」是知而不證,這如同導師前面提示之「八忍是知,尚未達八智之果證」。

考之世親菩薩之《俱舍論》:

忍智如次第,無間解脫道,論曰十六心中,忍是無間道,約斷惑得無能隔礙故;智是解脫道,已解脫惑得與離繫得俱時起故。

另據演培法師的《俱舍論頌講記》意涵,「忍」有剎那斷去煩惱的能力(但尚未真正斷證),所以稱為「無間道」,而「八智」是「解脫道」,它是已斷煩惱而證得真理的階位。所以「無生法忍菩薩」具有(鄰近)證入之能力(例如無生法忍菩薩,在五菩提中,是屬「出到菩提」,已鄰近「究竟菩提」),但因抉擇「利他為先」悲願的力量,未能急於證入,這是有佛教悠久修道傳承依據的,並非如一般人所誤解:「忍而不證」有「欲令如是、不欲令如是」違背緣起的我見我欲。「無生法忍菩薩」也是通往佛果的一個修道歷程,並不違背「非時得證」之緣起「法位性、法住性」。

五、「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與四波羅蜜

導師說:

大乘法中,菩薩觀空而不證實際,當然是由於智慧深,悲願切(還有佛力加持),而最原始的見解,還有「不深攝心繫於緣中」;不深入禪定,因為入深定是要墮二乘、證實際的。所以《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陀天經》說:彌勒「雖復出家,不修禪定,不斷煩惱。」被稱為菩薩的持經譬喻師法救也說:「菩薩雖伏我見,不怖邊際滅,不起深坑想,而欲廣修般羅若故,於滅盡定心不樂入,勿令般若有斷有礙。」(《空之探究》)

對於「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真實菩薩,導師苦口婆心的說明:

不斷煩惱(瞋、忿、恨、惱、嫉、害等,與慈悲相違反的,一定要伏除不起),也不致作出重大惡業。時時以眾生的苦痛為苦痛,眾生的利樂為利樂;我見一天天的薄劣,慈悲一天天的深厚,怕什麼墮落!惟有專為自己打算的,才隨時有墮落的憂慮。發願在生死中,常得見佛,常得聞法,世世常行菩薩道,這是初期大乘的共義,也是中觀與瑜伽的共義。釋尊在《中阿含經》中說:「阿難!我多行空。」《瑜伽師地論》解說為:「世尊於昔修習菩薩行位,多修空住,故能速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大乘經的多明一切法空,即是不住生死,不住涅槃,修菩薩行成佛的大方便!(《華雨集(四)》)

有關「不修深禪定,不斷盡煩惱」之宗風,我們如果從部派佛教共傳之波羅蜜行,可發見關聯,如:「迦溼彌羅論師,是說一切有部的毘婆沙師,立四波羅蜜多──施、戒、精進、般若。」這個傳承不立「禪定波羅蜜」,是值得注意的(怕入深禪定疾斷煩惱)!又:

釋尊過去生中事──「本生」與「譬喻」的內容,加以選擇分類,被稱為波羅蜜多的,或四、或六、或八、或十。波羅蜜多的名數,雖有不同,而都是出於傳說中的「本生」或「譬喻」。依釋尊所行的而一般化,成為一切菩薩所共行的波羅蜜多。銅鍱部所傳(八波羅蜜),本沒有般若波羅蜜多,這是很有意義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導師根據以上資料,總結的說:

在釋尊的「本生」與「譬喻」中,當然有修禪的,但禪定帶有獨善的隱遁風格,不能表現菩薩求無上道的精神。所以部派佛教所傳說的菩薩,是不重禪定的。在聲聞學者看來,菩薩是「不修禪定,不斷煩惱」的。《小品般若經》也說:菩薩不入深定,因為入深定,有退轉聲聞果的可能。部派佛教所傳的(原始的)菩薩,或不重般若,或不重禪定。天台宗稱之為「事六度菩薩」,是很適當的名稱!那時代傳說的菩薩,的確是從事實的實踐中去修菩薩行的!(《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陸、人間菩薩的典範

根源於釋迦佛因行的「人菩薩」,在佛教的發展中,菩薩思想遞有演變,到了初期大乘的《小品般若經》,解說「摩訶(大)薩埵」為「大有情眾最為上首」,《大品般若經》更以「堅固金剛喻心定不退壞」,「勝心大心」,「決定不傾動心」,「真利樂心 」,「愛法、樂法、欣法、喜法」──五義,解說於「大有情眾當為上首」的意義。所以,菩薩是愛樂無上菩提,精進欲求的有情。在這苦難的世間,如果能有一分、二分,乃至多分,相應於以上所說「五義」之菩薩行者,真值得我們歡喜讚歎與學習,至於他們是否是出現於有「菩薩」名字的時代,倒不是最重要的,導師即說:「解脫心與利他的心行,是並不相礙的。」以下,敬列幾位值供吾人學習的「人間菩薩」:

一、在初期佛教中,舍利弗與目犍連,即是釋尊的兩大弟子,被稱為「雙賢」,「第一雙」弟子,負著代佛揚化的重任。如《雜阿含經》(卷二四)說:「我觀大眾,見已虛空,以舍利弗、大目犍連般涅槃故。我聲聞,唯此二人善能說法教誡教授辯說。」《中阿含》(卷七)《分別聖諦經》(又《增一阿含》〈等趣四諦品〉)也說:「舍梨子比丘,能以正見為導御也。目犍連比丘,能令立於最上真際,謂究竟漏盡。舍梨子比丘生諸梵行,猶如生母;目連比丘長養諸梵行,猶如養母。」(《佛教史地考論》)

二、阿難稱「多聞第一」,為佛的侍者,達二十五年。在這漫長的歲月裏,敬事如來,教誨四眾,始終是不厭不倦。明敏慈和,應對如法,在佛的大弟子中,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聖者!(《華雨集(三)》)(五百結集時負責誦出佛經,對於佛教有無比的貢獻。)

三、佛陀的堂弟摩訶男,為了保全同族,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

四、富樓那尊者,甘冒生命的危險,去教化麤獷的邊民。

五、被稱為菩薩的持經譬喻師法救說:「菩薩雖伏我見,不怖邊際滅,不起深坑想,而欲廣修般羅若故,於滅盡定心不樂入,勿令般若有斷有礙。」法救的意見,菩薩從發心以來,就不會墮入三惡趣,所以如說菩薩墮三惡趣,那是對於菩薩的誹謗。為什麼能不墮惡趣?這是由於菩薩的「智慧(般若)不可沮壞。」正如《雜阿含經》所說:「假使有世間,正見增上者,雖復百千生,終不墮惡趣」;導師認為:「法救對菩薩道的般若,那樣的尊重,應有一番深切的體會。」(《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

六、龍樹菩薩,「對空義有獨到的闡揚,為學者所宗仰,成為印度大乘的一大流。在中國,或推尊龍樹為大乘八宗的共祖。印度佛教史上,龍樹可說是釋尊以下的第一人!」(《空之探究》)導師讚歎:「龍樹論闡揚的菩薩精神,我在《印度之佛教》說:『其說菩薩也,一、三乘同入無餘涅槃,而(自)發菩提心,其精神為忘己為人。二、抑他力為卑怯,自力不由他,其精神為盡其在我。三、三僧祇劫有限有量,其精神為任重致遠。菩薩之精神可學,略可於此見之。』菩薩行的偉大,是能適應世間,利樂世間的。初期『大乘佛法』與『佛法』的差異,正如古人所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華雨集(四)》)

七、無著與世親,「繼承彌勒學,起來造論通經,導引佛法於正道。又在『佛法』的律儀基礎上,成立菩薩的『三聚淨戒』,使大乘的出家者,過著如法的僧團生活。這一學系,在『普為發趣一切乘者』(尊重聲聞涅槃的究竟)的基礎上,闡揚大乘不共的唯識說,為佛教界所推重,成為大乘的顯學。」(《印度佛教思想史》)

八、太虛大師曾提出『本人在佛法中之意趣』,說到:「甲、非研究佛書之學者」,「乙、不為專承一宗之徒裔」,「丙、無求即時成佛之貪心」,「丁、為學菩薩發心而修學者。……願以凡夫之身,學菩薩發心修行,即是本人意趣之所在」(《優婆塞戒經講錄》)。導師說:「想即生成佛,急到連菩薩行也不要了,真是顛倒!虛大師在佛法中的意趣,可說是人間佛教,人菩薩行的最佳指南!」(《華雨集(四)》)

九、妙欽法師,導師說:「他的臨終遺言:服膺太虛大師所開示的常道,學菩薩發心,願再生人間。從妙欽與我相見以來,誓求正法的原則與精神,始終如一,堅定不移,在這茫茫教海,能有幾人!在佛法的探求上,妙欽是有思想的,與我的思想傾向相近。……我想,唯願以我們共同為法的因緣,能歷劫相逢,同為三寶而獻身!唯有這樣,才能表達我深摯的懷念!」(《華雨集(五)》)

十、印順導師(導師說:)「我立志為佛教、為眾生──人類而修學佛法。」

「我選擇了佛教,為我苦難中的安慰,黑暗時的明燈。可惜我的根性太鈍,讚仰菩薩常道,不曾能急於求證。然而從此以來,我過著平淡安定的生活,不知別的,只是照著我所選擇的,坦然直進。」(《我之宗教觀》)

「現在,我的身體衰老了,而我的心卻永遠不離(佛教)少壯時代佛法的喜悅!願生生世世在這苦難的人間,為人間的正覺之音而獻身!」(《華雨集(四)》)

「大家回人間去,人間正需要純正的佛法呀!」(〈永懷學友〉)

柒、結語

印順導師所提倡的「人間佛教」「人菩薩行」,立義廣大,悲深智廣,要將其理論基礎及實踐次第加以闡明,實不容易,本文謹特別以「緣起正見」為主軸,尋求在完整的菩薩道中,予以貫通而已,尚盼師長、方家及法友們指正。

最後普願「人菩薩行」之法友:

「隨自己的能力,隨自己的智慧,隨自己的興趣,隨自己的事業,隨自己的環境:真能從悲心出發,但求有利於眾生,有利於佛教,那就無往而不是入世,無往而不是大乘!這所以菩薩人人可學。如不論在家出家,男眾女眾,大家體佛陀的悲心,從悲願而引發力量:真誠、懇切,但求有利於人。我相信:涓滴、洪流、微波、巨浪,終將匯成汪洋法海而莊嚴法界,實現大乘的究極理想於人間。」(《教制教典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