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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積經講記』 導讀

黃國達

 

『寶積經講記』歸在『妙雲集』上編,『寶積經』是初期大乘佛法的經典,閱讀本書不但可以親睹原典風貌,更可以在導師的引導下,更容易理解大乘佛法的精義。

 

本講記所引用的是『大寶積經』中的「普明菩薩會品」,是最原始的寶積經,根據導師的分析,本經是宣說大乘行,著重在從加行位到通達位,分三段:一、修廣大正行,重於菩提願。二、習甚深中觀,重於空慧。三、作教化事業,重於大悲心。

 

在修廣大正行的部份,各種世間及出世間的善法包括菩提心、智慧、直心、善調順等都是菩薩所要修行的,世間的品德,菩薩同樣要具備,而在菩提心和智慧的引導下,能超越世間法的執取和染著,成為出世間的功德,世間法和出世間法並非對立而相違的。

 

談到菩薩行者的特色,經中有很多譬喻,「譬如咒術藥力,毒不害人。菩薩結毒亦復如是,智慧力故,不墮惡道。」「譬如諸大城中所棄糞穢,若置甘蔗蒲桃田中,則有利益。菩薩結使亦復如是,所有遺餘,皆是利益,薩婆若因緣故。」菩薩由於菩提願力堅固、智慧明利、心地慈悲柔軟,雖然為了利益眾生,長在生死中,未能斷盡貪愛而進入涅槃,卻不致有大礙,反而與眾生廣結善緣,這與急急了脫生死的小乘風格相較之下,氣度是多麼開闊。

 

今日的學佛者,每每困於修行與家庭、事業不能兼顧,多少會覺得家庭、事業是障礙,殊不知,這正是菩薩行的資糧,透過這些世間法的磨練,正可以成就智慧和慈悲,本經的啟示,其實正契合當代人的修行。

 

習甚深中觀的部份,寶積經開示「中道諸法實觀」為離善惡、有無、明無明等二元對立的邊見,並說明「真實觀者,不以空故令諸法空,但法性自空。」,關於中道空慧的闡述,導師的講記,可說是當今首屈一指的了,相信對讀者會有極大的幫助,許多人苦讀佛經而不明空義,經導師在書中的指點而豁然開朗,可說不乏其人。邊見就是二元對立的認知模式,由二元對立而演變成各式各樣「自性見」,破除邊見即是中道,中道並不是固定的觀點,而是由因緣中恰當地、真實地貼切於當下的人、事、物,在我們的生命中,所以,能消除我見,不再以自我中心的觀點看待自己和他人,而達到慈悲、自在的心境。

 

對於我見的破除,導師說:「到底什麼是我呢?就是我們的身心嗎?還是離身心而別有我體呢,如就是身心,那身心是因緣所生,生滅無常,我也應該這樣了。果真這樣,我為因緣所決定,不息變化,那就非常有、自有,也就不成其為我了!如說就是身心,那到底是身、是心,還是身心的綜合。如是身,那我應同於物質,不應有知覺了。如是心,那應與身體無關。如是身心的綜合,那就是複合的假有,沒有真實自體了。假使說:離身心而別有我體,那怎麼知道有我呢?世俗所說的我,無非是我見(眼)我聞(耳),我來我去(身),我苦我樂(受),我想,我行,我知識;離了這些,怎麼知道有我呢?如與身心截然別體,那怎麼會與身心有關呢!所以審諦觀察起來,求我了不可得。一般人的著我,是由於無始來習見的影響,不自覺的認為一定有我。而哲學家、神學家,推論為形而上的,本體論的真我,全屬於幻想的產物。佛正覺了這,所以以執我為生死的根源,而無我為解脫的要門。」

 

經中又說:「常是一邊,無常是一邊;常無常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我是一邊,無我是一邊;我無我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

 

導師解說:「佛說無我,是我性不可得。眾生儘管沒有實性,而如幻眾生的因果相續,生死不已,是宛然而有的,所以說;『畢竟空中,不礙眾生』。所以如從即空的世俗如幻來說,不能說沒有(假名)我。如從即幻的性空,勝義自證來說,那不但沒有我相,也沒有無我相可得。能這樣的超越「我無我」二邊,通達「是中無色無形無明無知,是名中道諸法實觀」。

 

談到心,經中說「若心有實是為一邊,若心非實是為一邊;若無心識,亦無心數法,是名中道諸法實觀。」導師也解說:「就世俗說,心如幻化,緣起而有,不能說是實,也不能說非實。約勝義說,實與非實,都是名言假立,勝義中是了不可得的。」甚至是空也不可執取,經中說:「寧起我見積若須彌,非以空見起增上慢。所以者何?一切諸見,以空得脫,若起空見,則不可除。」

 

而空乃是諸法本性,不是斷滅虛無,經中說:「譬如有人怖畏虛空,悲嗥椎胸,作如是言:我捨虛空。於意云何?是虛空者可捨離不』?『不也,世尊』!『如是迦葉!若畏空法,我說是人狂亂失心。所以者何?常行空中而畏於空。」

 

還要連空的智慧也不執取,經中說:「迦葉!譬如兩木相磨,便有火生,還燒是木。如是迦葉!真實觀故生聖智慧,聖智生已,還燒實觀。」,經中的開示可謂澈底究竟之說。

 

關於教化事業,也就是「畢竟智藥」,經中談到對治觀如不淨觀、慈心觀、因緣觀、空觀、無相觀、無願觀、無常觀、苦觀、無我觀等,以及三十七道品,導師都有詳細的解說,若能細心研讀,對於這些基本的修行觀念,將可以得到很精要的認識。

 

其中四如意足談到神通的部份,導師也特別加以解釋:「如意足,也叫四神足,這是得定發通的重要行門。但為什麼會發神通呢?如他心通能知他人的心念;神通能入地、履水、升空,那怕千里萬里,一念間就能到達,這怎麼會可能呢?要知身心、世界,都是因緣和合的幻相,沒有自性可得。而眾生無始妄執,卻取著『一合相」,想像為一一個體的實在。由於實執的熏習,身心世界,一一固體化,麤重化,自成障礙,如因誤會而弄到情意不通一樣。這才自他不能相通,大小不能相容,遠近不能無礙。

 

修發神通,不過部分或徹底的,恢復虛通無礙的諸法本相而已。如修世間禪定,那是修得離去我們這個欲界繫的身心世界,也就是最實體化,粗重化的身心世界。從根本禪----色界繫法中,修發得神通自在。但這只是心色比較微妙輕靈,還只是有限度的虛通無礙。如修大乘出世禪定,那是觀一切法如幻性空,也就得一切法無礙(論說:『以無所得,得無所礙』)。所以能對 「治身心」的個體化,麤「重」化,破「壞身」心的「一」合「相」,而得心意相通,法法無礙,「得如意自在神通」。」

 

有些人不知神通的原理和深義,抱著迷惑、好奇或染著心追求「特異功能」,那是十分危險的,若能以清淨心、法空智、慈悲心修行四如意足的「正定」,顯發神通可說是水到渠成的事呢!

談到中觀菩薩行,並不是只有悲智深厚、神通廣大的菩薩才能修行,可貴的是在凡夫地就能發菩提心、行菩薩道,不畏艱難,不急於入涅槃,長遠的在世間修行。

 

對我們而言,中觀與菩薩行就在人間現實生活中,淨化自心、廣結善緣,逐漸提昇生命層次,同時也逐漸離開身心的苦迫,品嚐真實法性的喜悅,與有志者共同創造有智慧、慈悲、福德的莊嚴淨土。既不怯弱自卑,也不好高騖遠。我想,這就是本經以及導師對於現代菩薩行者的啟發和勉勵吧!

 

 

 

 

書摘

寶積經講記』

印順導師

何謂菩薩出世智藥?謂知諸法從緣合生;信一切法無我無人亦無眾生壽命知見無作無受;信解通達無我我所。於是空法無所得中,不驚不畏,勤加精進而求心相

        到出世的畢竟智藥,就是究竟解脫的不二法門。依唯識宗的現觀次第,是先觀所取空,次觀能取空,然後趣入現證。依中觀宗的現觀次第,是先泛觀一切法空,次觀能觀的心也空,然後趣入現證。大致相近,但唯識宗以唯識無境的勝解為方便,而中觀宗以緣生無性空為方便。本經所說,更順於中觀的修法。

        如來承上譬喻,進一步起問:什麼叫「菩薩出世智藥」?這是先要依經(論)的教理,了「知諸法」都是「從緣」和「合」而「生」。一切法依眾緣而有,依眾緣而生。離去因緣,就什麼都不能存在,這是確認了佛法的根本法則。既然一切是因緣和合而有,那就能深「信一切法」是「無我、無人,亦無眾生、壽命、知、見、作、受」了。這就是依因緣和合生的法則,信得『諸法無我』法印。這裏的我、人到知、見,都是我的異名。在大般若經中,我的異名,一共有十六名。在上面解說我空時,已說到我、人、眾生、壽命;這裏再說到四名。外道、凡夫,對於自我,以為是能知者,能見者,作善惡業者,受果報者。所以知、見等,都是自我的別名;在緣生無我的正觀中,一切都不可得。能信得諸法無我,也就能「信解通達無我我所」。信,是依人及經論所說,經教理的推比而起信;解,是經思惟而得深刻的勝解;通達,是修慧,能深徹的了達。無我,就沒有我所;無我是我空,無我所是法空。--上來泛觀一切法空。

        進一步,要返觀這能觀的心相也空。一般人,大都是『依識立我』;所以這也就是廣觀法空,而後反觀我空的現觀次第。如上所說的我法皆空,是最難信解的。因為一般都誤以為空是沒有,所以聽說一切空,就不免有沒有著落的恐怖。但大乘利根菩薩,從緣生無性去解空,知道『畢竟空中不礙一切』。有業有報,有修有證,能於畢竟空中立一切法,所以能「於是空法無所得中,不驚不畏」。不但不驚怖,而且深信不疑,更能「勤加精進」,由博返約,從一切法空中,「而求心相」是什麼。心相,也可譯作心性。求心相,就是求心的自性。知見作受,繫縛解脫,眾生總以為心在主宰。有心可得,為眾生妄執的最後堡壘;所以非進求心相不可。從前慧可禪師,向達磨禪師求安心法。這也是以為有心可得,而只是憂悔不安,不得自在。達磨禪師說:『將心來與汝安』!這就是要他返觀自心,勤求心相。可禪師求心的結果是:『求心了不可得』。這與下文的觀心一樣,這才是安心解脫的不二法門!

        菩薩如是求心:何等是心?若貪欲耶?若瞋恚耶?若愚痴耶?若過去、未來、現在耶?若心過去,即是盡滅;若心未來,未生未至;若心現在,則無有住。是心非內、非外、亦非中間。是心無色、無形、無對、無識、無知、無住、無處。如是心者,十方三世一切諸佛,不已見、不今見、不當見。若一切佛過去來今而所不見,云何當有?但以顛倒想故,心生諸法種種差別。是心如幻,以憶想分別故,起種種業,受種種身。

        以下是勤求心相,觀心無性以顯性。在說明上,分為觀心無性,無性即性兩節。觀心無性也分二科,先正約勝義顯無性,是勤求心相的正意。如來先總標說:「菩薩」應「如是求心」。怎麼樣求呢?應推求觀察,「何等是心」?求心,是求心的自性是什麼。但求覓起來,心是畢竟不可得的。本經約三門觀察,一、三毒求:心是「貪欲」嗎?「瞋恚」嗎?「愚癡」嗎?假如心是貪欲,那瞋、癡就不是心了。假如是瞋恚,貪、癡又不是心了。假如心是愚癡,那心就不能是貪、瞋了!假使說,貪、癡或瞋、癡,可以相應,同時而有,所以不妨是貪又是癡,是瞋又是癡。但這既不免貪瞋相違的過失,而且相應共有,可見是眾緣和合,而不是心自性相,自性是不二的自體呢!這樣,從這三毒去推求,什麼都不能說是心。依經論成法,這應該是三性求:心是善嗎?是惡嗎?是無記嗎?心既不能局限於一性,又不能同時通於三性,所以以三性推求,心是了不可得。本經且約惡性說,從三毒去推求。二、三時求:從時間去觀察,心是「過去」的嗎?「未來」的嗎?「現在」的嗎?「若心」在「過去」,過去是已滅,那「即是盡滅」而不可得。「若心」在「未來」,未來是「未生」起,「未至」現在,那不是等於沒有嗎?「若心」在「現在」,現在只是不離過去未來的假名,並沒有一念安住不動的現在。所以經上說:『即生即滅』。這樣,現在是即生即滅,「無有住」相,那又指什麼為現在心呢?作三時觀察,心是了不可得,所以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三、三處求:如心是有實自性的,那心在什麼處?在內?在外?在中間?推求觀察起來,「是心非內」,並不能指出心在身內的那一處。而且心如在內,怎麼能了外境呢?當然也「非外」、誰能證明心在身外?而且在外,又怎能覺了自己身心呢?也「非中間」,中間是相待的假名,是並不能確指的。觀門無邊,本經且約三毒、三時、三處為觀門,但推求起來,不見有一定法名為心,不見心有自性可得而契入心空。

        觀心性空而入現證無分別性,瑜伽論說(經)有六句;本經前文出四句,這裏譯為七句,以顯示心相不可得。七句是一、「是心無色」,非色根識所能得的色相。二、「無形無對」,無形就是無對,是譯者的衍文。這是說,心不如五塵等那樣的有形有對。三、「無識」,不是意根識所能明了的。四、「無知」,也不是雜染有漏識所能知的。五、「無住」,不是心依根住而有所得的。六、「無處」,也不是心在器世間而有處所的。觀察起來,心是這樣的無所得,唯是如如無差別性。所以如來接著說,不是由於智力微薄,觀察不到,而是心相本來如此。「是心」,連「十方三世一切諸佛」,也是觀心了不可得。過去佛,「不已見」;現在佛,「不今見」;未來佛,「不當見」。這樣,「若一切佛」,也「過去」未「來」現「今」--三時觀「所不」能「見」,那怎麼眾生一定以為應「當有」心可得呢?

        經說『云何當有』,是反問,以表顯心不可得。但從下文看,也是伏一疑問。儘管勝義觀中,求心了不可得,但心確是那樣的現成,這到底是什麼呢?這可說是人人懷疑的問題。從前德山禪師,挑了金剛經青龍疏,想到南方去難破禪宗。半路上遇到賣點心的婆子,問他:『金剛經說三心都不可得,上座點的是那一個心』?德山竟茫然不知所答。德山以為心不可得,就誤會為沒有心了。真俗不能無礙,解空不能達有,難怪他經不起老婆子現實門中一問,就落得啞口無言。這問題,且看如來如何解答!佛說:「但以顛倒想」,「心生諸法種種差別」。為了解說這二句,接著說:「是心如幻」,「以憶想分別」,所以心與煩惱俱起,而「起種種」善惡「業」;作了業,就「受」人天惡趣等「種種身」。這一解說,包含兩個意義:一、心是什麼?是本性空而如幻的有。雖現現成成的有心,有分別,心相是了不可得。心是如幻性空,並非不可得中,別有什麼微妙的,真實的心。二、心生種種差別法生,確是阿含經以來的決定說。這與唯識學的依識立境,『諸識所緣,唯識(心)所現』不同。這是說:由於無始來的妄想心,所以造業受果,生死流轉。心就是那樣的如幻如化,那樣的虛妄顛倒。在幻化虛妄中,織成幻化虛妄的三界六道,生死不了。如以為一定有心可得,是真是實,那不妨打破沙盆問到底,心是什麼?怎麼樣有的?什麼時候開始有的?一連串的推求觀察,而心是了不可得。通達心無所得,就能現證真性,解脫自在!